他猛地揮袖,厲聲道,“諸位,肅靜!”
喝令之下,圍觀衆人果然安靜了幾分,隻是那股懷疑的氣氛依舊彌漫在空氣之中。
江無涯冷笑一聲,揚聲道,“京兆尹府斷案,豈會無憑無據?”
他擡手一揮,示意差役呈上物證。
一個銀絲香球被端了上來。
馮甲接過香球,在衆人面前緩緩舉起。
“此物,乃是我們在小牡丹的房中搜出的,經過醫士探查,上面殘存的香料,确是可緻人昏迷的迷香。”
此言一出,人群議論聲頓時小了許多。
江無涯嘴角微勾,得意道,“諸位,京兆尹府抵達現場後,便一直有一樁疑問。”
“韓小郎君臨死前連連掙紮,而淑娘卻死狀平和,兩人相差不過片刻,為何如此?”
“本官細細推敲,方才得出結論——二人皆被下了迷香。”
他輕撫胡須,語氣笃定,“而這香球,便是在小牡丹房内搜出的。小牡丹,還要狡辯嗎?”
人群中有了遲疑。
物證在前,除非另有解釋,否則小牡丹的嫌疑幾乎無可動搖。
江無涯環視一圈,滿意地瞥向上官若,嘴角挑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上官大人,可還有異議?”
他等着看她如何自處。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
上官若竟不慌不忙,眉目沉靜如水。
她緩緩擡眸,輕聲道,“有。”
江無涯微微眯眼,笑意不減,“哦?上官大人請講。”
他語氣随意,仿佛已笃定她不過是垂死掙紮。
可下一瞬,上官若的話便讓他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敢問江大人,京兆尹府的人抵達迎香樓後,是否立刻封鎖現場,确保這四人中,無人擅自離開?”
江無涯下意識挺直脊背,語氣堅定,“自然!”
“那小牡丹,可是同坊正與守門人一道,全程留在現場?”
江無涯微微一怔,旋即點頭,“這……貌似是的。”
上官若輕輕一笑,語氣溫和卻透着鋒利,“那麼,下官便有些不解了。”
“若小牡丹自發現屍首後,便一直留在現場,她又是如何将這香球帶回自己房中的?”
人群瞬間嘩然。
江無涯的表情終于出現裂痕,他張了張嘴,似乎要反駁,可上官若已不給他機會——
“小牡丹與孫大娘同住奴仆房,離現場足有一刻鐘腳程。若她真将香球藏回房中,再折返報信,那她至少需來回兩刻鐘。”
“可偏偏,林秀娘作證,戌時整,韓小郎君和淑娘二人仍然活着。”
她頓了頓,目光直視江無涯,“如此一來,江大人的推測,豈不是自相矛盾?”
江無涯的臉色,終于開始變得難看。
他握緊袖口,努力維持鎮定,“或許……或許是她将香球揣在懷裡,待回房後再……”
上官若眨了眨眼,嘴角笑意微深,“江大人的意思是,小牡丹手持燃盡的香球,揣于懷中足足一個多時辰,直至京兆尹府姗姗來遲,不被周遭人看出異常?”
她緩步上前,聲音平穩,“若真如此,那小牡丹的功力,倒比某些江湖高手還要高明。”
此言一出,人群再度嘩然。
江無涯咬緊牙關,後背滲出冷汗。
而上官若,已邁步走至人群最前,高聲下了論斷——
“單憑此一事,小牡丹絕不可能是兇手!”
瞬間,人群齊齊爆發出震驚的議論聲。
“确實,小牡丹若一直待在現場,如何将香球帶回房間?”
“江大人之前說的,可不就是自相矛盾?”
“看來,這案子另有隐情……”
讨論聲潮水般翻湧,一浪高過一浪。
江無涯的臉色,已從鐵青轉為煞白。
站在人群中央的上官若,微微擡手,輕輕将跪地的小牡丹扶起。
小牡丹顫抖着伸手捂住嘴,淚水從指縫間簌簌而落,一聲聲低泣着“謝大人”,語不成句。
而此刻,人群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掌聲。
稀稀拉拉的掌聲,由零星到連片,最終彙成一陣潮湧般的喝彩。
江無涯僵立當場,面色難堪,額角青筋直跳。
他猛地偏頭,目光撞向一人。
李重翊。
可他并沒有看江無涯。
少年懶懶地撐着臉,從始至終,他隻盯着那抹綠袍身影,眼神未曾移開半分。
他眼睑微垂,深栗色的瞳仁隐在光影之中。
唇角,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