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亥時方歇。
沈泠留李振至書房,斥退侍女,僅留粟玉一人在門前守着。
李振是長公主府的府臣,也是沈泠母家留下的可信任之人。現任朝廷四品武義将軍。
此次沈泠便是舉薦了他與溫行同去白洪山。
房門将将掩上,李振道:“殿下真乃明主,所料之事無有不成。”
沈泠有幾分無奈,李振辦事倒也穩妥,隻是或許是年齡大了,在朝中浸淫的久了,嘴上免不了染上圓滑,這奉承之話,從她方才入宴至今就沒斷過。
“李将軍,白洪山之事究竟如何?”
沈泠沒有理會他的馬屁,徑直問道。
“一切都與殿下事前所言相差無幾,溫行被捕時,臣也差點遭了他們的暗算,若不是殿下事先提點,恐怕是要折在那裡了。溫行被捕第三日,臣帶兵去救,他果然并未在匪頭手中,而是被羁押在我軍密帳裡,受了不少折磨……”
李振事無巨細的講述整個營救經過。
“你是說他見到你時眼中有恨意?”沈泠皺眉問道。
“殿下不必擔憂,微臣初時也有些詫異,不過他那恨意僅是一瞬,而後便恢複如常了。想是他昏迷後剛醒,神智不甚清晰,乍然瞧見來人,把我當作折磨他的張榷等人了吧。”李振坦言道。
緊接着又補充:“殿下放心,溫行應該是頗信任微臣的,他被捕前不隻一次叫我小心張榷劉贲二人,想來也是對他們敵意頗深。”
白洪山是東昭國立國以來最大的匪窩,曆經幾代朝廷更疊,發展至今,勢力遍布全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常擾的百姓不得安甯,叫苦連天。
各地官府也頻頻上奏,朝廷也不是沒有出兵鎮壓過,隻是這夥山匪盤根錯節,剿滅了幾個分部,過不了兩年就春風吹又生了。
那匪窩的總部在白洪山,隻是白洪山并非隻是一個山頭,而是十萬連綿大山,叢林沼澤遍布,常年毒瘴彌漫,想徹底将他們剿滅,談何容易?
若不是如今民意積怨已深,影響到朝綱,東武帝也不願興師動衆地去剿匪。
上一世,沈棟剿匪之事鬧的沸沸揚揚。山匪被滅了後數月,谏議大夫突然上柬彈劾沈棟,說那山匪頭目現竟在我朝任命,還成了我朝一方将領。
東武帝大怒,此事令朝廷顔面何存?本是要下令嚴懲沈棟,不知溫行使了什麼法子,最後隻罰了沈棟在府中禁足三月,且這期間朝中事務他一概不曾耽擱,反而是上柬的那位朝臣不久後便被貶入獄。
那谏議大夫是沈俪府臣,自那後沈俪便與沈棟劍拔弩張。
她也是那時才知,原來他們兄妹二人也不像表面那樣和睦。如今看來,那事不過是他們關系破裂的導火索。
隻是前世沈泠喪父喪母後在宮中孤苦無依,又深覺武帝并不像表面那樣喜她。那時她隻以為是因為自己與皇兄非一母所出的緣故,所以他與她之間才總隔着什麼。
故而從未想過去争奪,隻想安穩度過一生。
因此也沒有去深究白洪山究竟是怎麼回事,隻在後來還是聽府中下人議論,說還是大皇子更得聖心。犯下這樣的事,還明貶暗生,竟将刑部也交由他管轄了。
那時她并不知道,無論她再怎麼小心謹慎,百般退讓,東武帝父子都不會讓她一直活下去。
或許,在他們眼中,她早就是個死人了。
書案前,李振還在陳述着白洪山之事的種種細節。
沈泠也稍稍回神,還好今生她早早就為自己豐羽翼,賦铠甲,磨長劍。
這四年多,除了救下溫行二人以外,她也在朝中為自己鋪了不少路。
她本就是先帝嫡女,雖父母俱亡,母族勢力漸微,但世家大族關系盤根錯節,母族中殘餘勢力尚存。
那些勢力雖不能直接助她颠覆這王朝,但如今她願意站出來争一争,他們自然是追随她的。
既然退讓隻有死路一條,那麼此生她便與他們鬥到底。
此間事了,已是深夜,宴席早已散了,府内又重歸寂靜。
碎花滿落,夜涼如洗。
沈泠自書房出來,幾片花瓣砸落在她肩頭,冷風一吹,頭暈暈沉沉地,她攏了攏衣襟,腳下有些踉跄。
剛才李振臨走時問她,為何這樣不信任溫行?
她沒有回他緣由,她無法告訴任何人,上一世溫行是沈棟的肱骨之臣。
這一世,雖然是她救了溫行,可上一世的一切曆曆在目,她必須要将溫行與沈棟之間的關系斬殺個幹淨,方可放心。
粟玉扶她回寝殿就寝。
今日酒飲的多了些,得一夜安睡。
次日,沈泠是被殿外的嘈雜聲吵醒的,其實也不算早了,日頭早就高懸。
沈泠伸手撩開床榻前的簾子,外頭日光照進來,曬在臉上,她眯了眯眼,覺得有些刺眼,複又松手放下簾子。
緩了一會兒,抻了抻胳膊,起身問道:“外頭是何事在擾?”
侍女見她醒來,忙進内殿,奉一盞溫茶,“回殿下,是掙公子與行公子,還帶了許多書卷和些許衣物。”
沈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
是了,她昨日是答應了溫行,讓他二人遷居長公主府的。
來的倒是快。
沈泠接過茶喝了幾口,宿醉的燥意下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