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小夏子吓得立刻跪倒了地上，郁皇後知道建成帝最喜歡是什麼，同樣也知道他最讨厭、最害怕的是什麼。

十五年前，北魏與大越開戰，五十萬大軍直攻護城河下，剛登基一年的建成帝被迫求和，送了年僅五歲的嫡長子到北魏為質，雖說大越在這數十年間休養生息稍有緩色，與北魏也漸漸有了抗衡之力，但是建成帝一生中最不願面對的就是自己曾經的失敗，而李含章就是那場失敗、那場屈辱的化身。

果然，建成帝已有不悅，開口對李含章囑咐道：“太子，朕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是太子，是大越的儲君，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大越的臉面，怎麼能整日裡與這些奴才和聲細語，天家之尊怎能觸犯！”

說到後面，建成帝明顯已經愠怒，他最在意的就是李含章作為太子的規矩和威嚴，但他好像忘記了作為父親曾缺席了十五年兒子的人生，更為了逃避曾經的失敗從沒有去了解過這十五年遠在異鄉為質的日子是多麼的煎熬和痛苦。

李含章聽了這話，頓時心涼了半截，他心底總是覺得分離了十五年，父皇待他總是心疼過多的，他也是無可奈何才将自己送去做質子。此話聽來，好像遠不如他的臉面重要，他永遠都會對自己身上北魏的烙印存在偏見。

也不用自欺欺人，仔細一想，要不是郁皇後的長子去年病逝，隻怕自己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小夏子此刻更害怕了，整個人跪伏到地上，郁皇後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她緊跟着說道：“陛下息怒，太子自是聰慧的，這半年肯定早就将規矩學透了，隻是，隻是太子在北魏時為國受辱，聽說常常與北魏的馬奴為伴，從小就與北魏的下人同吃共住，自然對奴才們就體恤了些，也是情有可原。來人，快将這個瞎了眼撞了太子的狗奴才拖出去亂棍打死。”

“父皇！”李含章匆忙站起來，攔了沖進來的侍衛，将小夏子護住，滿目難以置信，看着建成帝。

堂堂的大越太子曾與北魏的馬奴同吃同住，建成帝最不願回想起的失敗在此刻撕開來，他大怒：“太子，你在北魏早就丢了大越太子的尊嚴，回宮後還不勤加約束自己，此刻還要護着這奴才不成，來人，拖出去！”

幾個身強力壯的侍衛沖進來，直接扯了小夏子就要拖出去，李含章自回宮的那一日就決定将前塵的恩怨、委屈、不甘全都埋藏心底，隻想好好地對待每一個人，過好每一天的生活，但此刻卻有人因為自己的善待而丢了性命，一種更深的悲哀和無力感從心底生出，但更多的卻是自嘲。

李含章推開侍衛，一步步走向建成帝和郁皇後，鎮聲道：“回禀父皇，皇後娘娘說錯了，兒臣在北魏并不曾與馬奴同吃同住，而是和馬匹同住在馬廄裡，每日吃的還沒有最劣種的馬好，那些馬奴對兒臣更是非打即罵。

父皇說兒臣在北魏丢了尊嚴，覺得兒臣今日要護着小夏子是失了太子的風範，兒臣想問父皇憤怒的是兒臣不夠威嚴，還是憤怒自己在十五年前早就将大越的威嚴丢盡了，您究竟不願面對的是兒臣在北魏飽受屈辱，還是不願面對十五年前您自己的屈辱！”

“放肆，大逆不道！”建成帝簡直氣瘋了，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每日輾轉反複難以入眠的回憶就這樣被人陳列在眼前，雙頰好像被人用力掌掴，脹得通紅。

建成帝指着李含章，不知為何，看到那雙透淨堅決的眼睛，突然卻沒有與之對峙的勇氣，此刻再多看一眼，那些一直逃避的東西就會更加洶湧地跑出來。

建成帝幾乎是倉皇而逃，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維持住自己的體面，對李含章說道:“今日之語實，罰你在勤政殿外跪滿六個時辰，再有下次，休怪朕不顧父子之情。”

天空不作美，連着幾日壞天氣，李含章剛跪了一個時辰不到，又下起了雨。

小宣子聽說了勤政殿發生的事，慌裡慌張趕緊跑了過來，見自家殿下跪在殿前，直叫他心疼的不得了。

“殿下，你這是何苦，頂撞陛下咱可沒好果子吃啊。”

李含章推開他剛撐開的傘，隻是擺了擺手：“無事，這話我也憋了好久了，你趕緊回去，把傘也拿走。”

小宣子定是不願走，李含章隻得又哄又催：“你别害我，被人看去了我罰的更慘，趕緊回去。”

待小宣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李含章終于不再壓抑苦澀，面向灰暗的天空擡起頭來，任雨水撲面而來。

不一會兒，發絲和臉頰已經濕透，隻有李含章自己知道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

等悄悄哭了個徹底，李含章低下頭來，卻在衣角處瞅見了兩盒小東西，疑惑着伸手撿起來，分别打開，竟是兩粒褐色的藥丸和一盒藥膏。

李含章又合上蓋子，拂去雨水，放到眼前仔細看過，兩個盒子上居然都有類似柿子的圖案。

柿子！

李含章趕緊将東西蓋好，慌張塞入内襟之中。

難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