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菲過會兒要去隔壁市采買新款,搬貨的任務交給了她。上午的進程還很順利,快要收尾,碰上大倉庫那邊的領導層換班,鬧哄哄的。
文喜接過會計的單子簽上自己姓名,準備離開。便見某位領導大腹便便,離得近了,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
男人醉醺醺開口:“小姑娘新來的啊?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呢。”
文喜從小就很讨厭喝酒的人,尤其是喝酒的男人,見到人越說越近,不由的偏過頭,後退了兩步:“您好。”
“好啊,我挺好的。”領導笑呵呵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是哪個片區的,看着挺年輕,多大了?”
文喜沒吱聲,畢竟自己現在還沒成年,被人舉報了,自己挨點教育倒沒什麼,就怕連累芳姐的店。
“謝謝您誇獎。”文喜扭頭看了一眼裝貨的地方,“我的貨快裝完了,先走了,再見。”
領導的笑意淺淺浮在面上,未至眼底:“行。”
司機李叔在一旁等她,“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李叔是房菲專門雇來運貨的司機,年紀大概和文喜的父親一樣,李叔家裡也有個姑娘,上高二。運貨途中聊幾句,對文喜也多有照顧。
文喜沒回頭,隻是對着李叔搖頭:“沒什麼大事情,就是有個醉酒漢找我多說了幾句話。”
李叔一聽,拍了拍腦瓜子,“壞了,你該不會是遇見龐春生了吧?”
“官很大?”文喜問。
李叔麻利地将她塞進車裡,檢查後備箱的門鎖,随後開車帶她先走。
“龐春生,制造廠的二把手。平時工作不積極,揩油倒是有一手。旁的時候和那些人摸來摸去,工人也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李叔看着後視鏡,順路瞧了一眼文喜,“你沒和他多聊吧?”
文喜若有所思:“沒有,隻說了一句話。”
李叔松了一口氣:“沒多說就好,這人手髒心更髒。房菲單幹那會兒也盡量避開他來取貨。這回是我們疏忽了,沒想起來這個人。”
文喜寬慰道:“沒事的,就算今天沒遇見他,之後總會遇見的。隻不過現在知道他的人品,以後也是盡量避開吧。”
李叔颔首:“沒想到你這小娃娃看事情看得挺通透。我家那個都高二了,滿腦子還是周傑倫方文山的。”
文喜笑笑:“當你女兒很幸福。”
李叔扯開嘴,樂呵呵地接着開車。
将一車衣服全部搬到服裝店小倉庫後,文喜速度解決午飯,快馬加鞭地碼貨登記。直到停筆後,徑直坐在地上大喘氣,小腹間歇性的疼痛都麻木了。
房菲哼着小歌兒上樓,看着小倉庫燈還亮着,走過來一瞧,吓了一跳。
“乖乖,這都快九點了。”房菲看了一眼手表,“你還不回家?明天不打算來了。”
文喜一愣,迷惘地“啊”了一聲,最後反應過來:“哦對,明天周天,能接着幹。”
她從地上爬起來:“剛登記完,沒看時間。我現在就回去。”
房菲看着她把燈關了,送她下樓。
“現在街上還有燈,抓緊時間。”房菲陪她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腳步,“你應該不需要我送你吧?”
文喜本來也要開口勸阻房菲不用再跟,看向房菲的時候,瞧見她的眼神正看着街道口路燈下的一道身影。
“啊——”文喜非常有眼力見地擺擺手,“不用送不用送,就兩條路,十分鐘就能走回去。”
房菲揮揮手:“行,那我走了。”
話音剛落,房菲拔腿就跑。
不遠處路燈下的男人見到房菲“逃竄”的身影,立馬追随。
“菲姐!”男人壓低着聲音,害怕驚擾了街道兩旁的住戶,“你怎麼每次見到我就要跑!等等我——”
雖然夜已深,文喜沒有看見房菲臉上的表情,但是在腦海中聯想一番,那番小情侶甜膩的表情出現在菲姐臉上——
文喜抿着嘴巴憋笑,将腦海中的想象揮去,踩着影子慢慢往家走。
街道上黃包車也變得很少,天空是橘灰色,預計明日又要下大雨。
察覺到身後有人跟着的時候,文喜已經走了小路——這裡離家屬院是最近的路線,接近直線。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不論白天還是晚上,人都很少。
這條小路就在翡翠公園的側面,與公園裡的夜市形成了鮮明對比。
隔着層層的松樹,亮光約莫透過來一些,影影綽綽。地上的影子也變得斑駁。
文喜忽而加快腳步,忽而變慢。
身後的人也忽快忽慢。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腳下不知道踩了什麼凸起的石塊,文喜驚呼一聲,慌亂中徑直摔在地上。胳膊和掌心瞬間擦破皮,火辣辣的疼。
隐藏在黑暗中的腳步聲也窸窸窣窣起來。
不止一個人。
文喜心涼了半截,從地上爬起來,倉促拍掉手上的渣滓。
“你們是誰。”文喜穩了穩氣息,雖然竭力冷靜,但尾音的顫抖仍舊暴露了她的慌亂。
“你上。”
“我不去,你去。”
“憑什麼。”
“憑龐春生給你的錢多,反正就是個女娃娃,好綁的很。”
周遭的枝幹上,隐匿的蟬撕心裂肺在嚎叫。
文喜從越來越近的三個人中,聽見了“龐春生”三個字,倏忽間,覺得有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白天李叔的話就像是磁帶,不停在腦海中循環播放。
暴雨前夜的悶熱天好似都變成了寒冬臘月。
也顧不得他們還在說什麼,文喜拔腿就跑。
“靠!跑了!”
“草!誰他媽剛和老子說話耽誤時間,愣着幹嘛?追啊!”
“别跑!”
耳邊是匆匆流逝的風,身前是無盡黑暗。
文喜就像是一隻無頭蒼蠅。明明這條路走過無數次,此時卻像是一條漫長跑道,怎麼都找不到盡頭。
喉嚨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能夠汲取的氧氣也越來越稀少。而身後是比黑暗更可怖的存在。
她隻能往前。
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不遠處出現了一閃一閃的紅色光亮。在夜幕中,那點微光就像是救命良藥。
文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光亮跑去,同時大聲呼叫:“救命——”
紅光消失,天上懸挂的月亮似乎又亮了一寸。
地上蕩漾的月光愈發清亮。
她撲進了一個滿是煙味,卻很有安全感的懷抱中。
“——?”
被文喜死死抱住的人也很震驚,他以為這裡沒人,正要喘口氣,黑暗突然中竄出一抹銀白色,鑽進他的懷裡。
男生開口:“你誰啊?”
文喜嘴裡還在喃喃,說話大喘氣:“救……救命……”
趙懸愣了片刻,突然覺得這道聲音有點耳熟。
隻是看裝扮還以為是哪個喝醉酒的女老闆。
趙懸試探着叫了一聲:“文喜?”
身前不肯松手的人突然渾身一抖,以為他是一夥的,當即松開手否認:“我不是!”
那三個人已經追了上來,見兩人在這兒摟摟抱抱,一時之間沒分清是敵是友。
其中一個染着黃色頭發的混混開口:“夥計,這我們同事,喝醉了,我們來接她回去。”
趙懸大手鉗住文喜慌亂掙脫的手,防止她亂跑。随後冷冷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三個混混。
“是嗎,你們同事多大,叫什麼名字。”趙懸狀若無意,輕佻問道,“要不你喊一聲,她要是應了,我就讓她跟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