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桠上最後一片葉子落下,即将入冬。
沈冉在床上靜養了十數日,才終于得到蕭靈均的首肯下床走走。身上的傷愈合得出奇快,大夫查看過幾回也驚呼這簡直是個奇迹。
府上的人忙忙碌碌,連蕭靈均都要忙着清算上一季度鋪子的帳,忙得無暇顧及沈冉。沈冉隻能在玄蚼的攙扶下,四處走走逛逛。
原本想着傷好以後要見何苗謝謝她背自己回來,遞去的拜帖如同石沉大海般毫無回應,讓沈冉莫名覺得有些心慌。
沈冉想去看看何苗,可何齊知道她受了杖刑以後特意派了些人來照顧她,這些人每日就守着她哪也不許去,喝下一碗碗苦得讓人喪失味覺的湯藥。
沈冉連叫苦連天。
蕭靈均忍不住輕笑,放下手中的筆替她攏了攏防風的鬥篷:“該你的。”
一個平常的夜晚。
府外突然傳來嘈雜聲音,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點燃了平日裡寂靜的京城。仿佛一滴水落入滾燙的油鍋,激起一陣喧嘩。
沈冉正在玄蚼的攙扶下在院子中走着,聽見外面的動靜忍不住皺眉,道:“發生什麼事了?”
玄蚼搖搖頭,正準備出去看看,卻見禁軍進到五皇女府在沈冉面前抱拳下跪,急忙道:“殿下。”
“大将軍遇刺。”
沈冉不可置信問道:“你說什麼?這可是京城,怎麼會有刺客!姑姑呢?姑姑怎麼樣?”
那禁軍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面露難色吐言道:“大将軍她……”
沈冉沒有耐心等禁軍吞吞吐吐的話,又或者已經猜到什麼,顧不上身上的傷痛推開所有人沖往将軍府。
禁軍已将将軍府團團圍住,門口有好事的百姓踮着腳往裡張望,見到沈冉來自發讓出一條道路。
沈冉邁着沉重的步子往裡走,每一步都走得忐忑不安,在心裡默念也許隻是傷着哪裡了。
沈冉剛進到院子,主房的門大開着讓沈冉猝不及防地就看見了何苗的模樣,沈冉大腦“嗡”地一聲陷入空白,耳畔萦繞着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何苗穿着一身月黑蟒袍坐在桌前,箭羽貫穿她的脖子一擊斃命,鮮血噴湧出來染濕她身下的衣袍,帶着她身後挂着的铠甲上也沾上鮮血,她還睜着眼仿佛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沈冉有些踉跄地拾階而上,走到何苗面前,看清她已經變成青灰色的面容,死氣沉沉。即便已經這樣,沈冉還是不死心地伸出手去探何苗的鼻息。
何苗死了。
死得這樣讓人猝不及防。
她身後的铠甲在夜裡閃着嗜殺寒芒。
聽說這是當年何苗征伐南明時邶帝親賜,看得出主人的愛惜,時常擦拭,即便挂在這裡這麼多年依舊熠熠生輝。
沈冉一直以為何苗這樣的人,在曆史上該有個很震撼的退場。
威風凜凜攪動朝堂風雲的大将軍,她可以是為大邶開疆拓土猛虎勇将,抑或者是颠倒乾坤的亂臣賊子,戰死沙場是最合适她的結局,值得史書花上些筆墨記錄她的一生,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後世學習她的事迹時多少也要感慨一代枭雌。
可是現在,她死在自己家中。
這個結局顯得太平淡,好像一本小說開頭很精彩中間很精彩結局卻爛尾一般,原本波瀾壯闊的一生就這樣草草收場。
轟轟烈烈的人生,卻是這樣的下場。
沈冉仰頭閉上眼,眼前卻閃過無數和何苗相處的片段,屬于她的,屬于原主的。
這具身體從出生以後認識的第一個女人,不是邶帝,而是何苗。
回到記憶的起點,五大三粗的何苗拿着玩具逗弄尚在搖籃中的沈冉,笨拙地教沈冉喊姑姑,沈冉卻被她吓得哇哇大哭,讓何苗如同犯錯的稚童般不知所措。
随後一數二十幾載,沈冉的身邊都有何苗陪伴。
朝堂之上唯一一個從始至終都支持沈冉的人,就這樣死了。
沈冉緩緩擡起手,覆上何苗的雙眼替她合目,禁軍有些為難地委婉提醒沈冉道:“殿下節哀,陛下已經将此事交給禁軍了。”
沈冉目光隐晦地掃過原先何苗放置何氏軍印的地方,平靜道:“知道了,難道還怕我打擾你們禁軍查案不成?”
說罷,沈冉邁步向外走去。
003似乎害怕血腥一直待在門口不願進去,見沈冉出來才跟上,沉默一路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沈冉:“她死了?”
沈冉:“嗯。”
003沒有再問什麼,隻是靜靜懸浮在空中跟在沈冉身後,在電子聲的覆蓋下聽不見語氣中的情緒:“她不該死的。”
沈冉垂眸,該死還是不該死,何苗都已經死了。
京城風雲詭谲,連何苗這樣位高權重的朝臣都能死得這樣草率,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會是沈冉嗎?
沈冉突然感覺臉上有些細細癢癢的涼意,擡頭一看。
下雪了。
白雪飄飄揚揚落下,空氣中彌漫着冬的氣息,幹燥的冷風一吹偕着雪花飛舞。
一片澄淨。
漫天的白似乎要将一切世間一切肮髒都掩于無瑕,可任誰都知道這雪下的罪惡并不會因此消失。它隻是靜靜蟄伏,待到雪水融化又重新展露。
掩蓋,不過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