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冉來到雲樞社的時候正是上課時間，讓張文帶自己去見見衛小寶。

路上沈冉忍不住詢問張文：“小寶的傷怎麼樣？”

張文搖搖頭：“沒什麼大事，看着厲害了些但隻是皮外傷。她回來以後我就給她上了藥，不過她看着精神不大好。”

沈冉默然，任誰來像小寶經曆朝堂上那一遭也都受不了，看來前往河東道救災一事對衛小寶的影響真的很大。

“其她一同去河東道救災的學女們怎麼樣？”

張文歎息道：“也不大好。”

“原先她們沒去河東道之前還能有說有笑，自從河東道回來，整天拉着臉苦大仇深的。但讀書倒是比以前認真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說着張文頓住腳步，在一扇門停住：“小寶就在裡面。”

沈冉點點頭，示意張文先行離去，見張文走遠沈冉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光透進并不算明亮的房間，雲樞社的學生居所是四人一間房，此時其餘人都在上課，隻有衛小寶一人在房間裡。

衛小寶坐在床邊，曲起雙腿雙手圈住膝蓋，腦袋向後靠在床上，雙眼無神地盯着天花闆發呆，一副頹廢的模樣。

沈冉貼心地将門重新關上，房間裡瞬間昏暗許多，她輕輕走到衛小寶面前。

寂靜中一道女聲打破凝滞的絕望。

“要說說話嗎？”

衛小寶被這聲音喚回神，視線落在面前那道陌生身影，辨認出身份以後慌忙要起身行禮：“五殿下……”

沈冉阻止了衛小寶的動作，将她重新按回去坐着，自己也并肩坐到衛小寶身邊。

“怎麼樣，傷痛不痛？”

衛小寶有些拘謹：“…還好。”

沈冉也沒有再接話，就靜靜陪她坐着，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小寶有些受不了，按耐不住道：“殿下……”

“不用叫我殿下。”

沈冉打斷道，側首對上衛小寶的目光微微一笑，“說起來，我該算你的師長吧。”

“畢竟雲樞社的創辦，有我的一份。”

衛小寶震驚地張開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沈冉笑着揉亂了她的頭發，道：“早朝我讓侍衛把你趕出去，你别怪我。”

衛小寶頂着被沈冉揉得亂糟糟的頭發，垂眸将視線移向地闆：“不怪。”

“是我當時太激動，若不是殿……師長出言，怕是還有多受刑罰。”

沈冉靜靜看着她的失落，輕聲道：“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衛小寶雙手掩面，聲音悶悶：“……我也不知道。”

“我不甘心，明明孟芙貪污了赈災糧，為什麼陛下要這樣袒護她，為什麼不去查，為什麼把那些百姓打成刁民，為什麼……”

衛小寶哽咽到說不下去，破碎的泣聲從她的指縫漏出。

沈冉無聲将人按在自己懷中，衛小寶順勢放下雙手圈住沈冉脖頸，将臉埋在沈冉肩膀放聲大哭。

沈冉很快就感覺自己的肩膀一片濡濕。

終于衛小寶情緒平複了些，看着沈冉那被自己眼淚打濕一片的衣物，抿了抿唇有些歉意。

沈冉一手覆在她的手背，另一手掏出手帕替她擦去未幹的淚痕，柔聲道：“好孩子。”

“告訴我，在青州看到什麼了？”

衛小寶沉默半晌，似乎有些不願回憶那些場景，但最終還是開口道：“我們到青州第一天，碰到兩對夫妻吵架，一聽才知道兩家人實在餓得受不了，先前談好了易子而食，但其中一家的孩子三歲，另一家隻有一歲，便因為這個吵了起來。”

“我們本以為這是少數，待了幾天才發現，易子而食是常态，青州府連帶着周邊山上的樹皮都啃光了。城内城外，到處都是餓死的人。她們已經很幸運了，沒有被河水卷走，也沒有因瘟疫病死，卻因為沒有吃而活活餓死。”

“那些屍體被官府一車車拉走，拉到淩江去充當沙袋堵住決堤的河口。有一個女子，眼睜睜看着自己夫郎孩子的屍體被拉去堵堤，卻一言不發，第二天看見她也死了，一群人餓得不行圍着吃她的屍體。”

方小寶說起這些拳頭忍不住攥緊，聲音嘶啞，“後來有人聽說我們是京城來的，偷偷找到我們，問我們京城有多遠，怎麼走，要走多久，到了京城怎麼樣才能見到皇帝……”

“我們問她想做什麼，她才掏出這萬民書，說她要把這個送到京城去，狀告孟芙。我當時說，告到陛下面前算越訴，到京城應該找刑部狀告。那災民卻搖了搖頭，說那些官員蛇鼠一窩，天底下最公正的人一定是皇帝，皇帝一定會幫她們主持公道。”

衛小寶眼中隐隐又有濕意，但她擡手揉了揉眼睛忍住了眼淚，道：“她告訴我，在這萬民書上按了手印的人有一半都死了，她是第一個按手印的人，她要活着把這萬民書送到京城去，讓她們不白白死去。”

衛小寶咬着牙，眼中的憤怒愈演愈烈：“她們不是人嗎？她們的命不是命嗎？為什麼連活着都成了奢望，她們又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讀這麼多書到底為了什麼…我連她們的死都隻能眼睜睜看着。陛下這樣維護孟芙，天理何在，公正何在！”

沈冉握緊衛小寶的手，認真看着她：“這個世道原本就沒有天理，沒有公正，這些都是要靠人争來的。”

“隻有讀書才能知道這個世道有多荒唐，你現在沒有權力才會感到無力，待你進入官場你現在讀的書就能派上用場。”

“官場之上有權力才有資格說話，你要去争，去搶這些話語權，才給百姓拼出一條活路。”

“你還年輕，你的路很長，繼續走吧，天是越走越亮的。”

沈冉站起身，向衛小寶伸出手将人拉了起來，雙手捧起人的臉道：“振作起來，小寶。”

“孟芙她會得到應有的下場。”

衛小寶怔愣，原本黯淡的雙眸此時卻像風吹即将熄滅的煤炭逐漸亮了起來，隐約看到幾分希望：“真的會嗎？可陛下都……”

“會的。”

沈冉話語間莫名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道，“有我在，她就會。”

“你們隻需要好好讀書，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

離開雲樞社回府的路上。

003趴在沈冉肩膀上：“你不會想動手去解決孟芙吧？”

“不行嗎？”沈冉道，“孟芙難道不該死嗎？”

“邶帝已經決定保下孟芙了，你動不了她。”

沈冉的腳步突然一頓，003剛想問怎麼了，卻見聽沈冉目視前方意味不明道：“終于送上門來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003被沈冉這沒頭沒尾的話弄懵了，順着沈冉的視線看去，一個容貌昳麗的女人正站在五皇女府門口似乎在等待什麼。

沈冉眯了眯眼，那女子也擡頭看了過來。

等到你了。

方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