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先生所言之人，即便溫霜渡看過原書，腦中過了無數天之驕子的正面角色，卻仍然沒辦法找出一個名字，能夠與無心話裡的天命之人所匹配。

“修真界能人異士輩出，可像先生口中那般超凡脫俗的人，隻怕還未出世。”江不還聲音微頓。“修者修的雖是仙，但歸根究底，也隻是學會了仙術的凡人罷了。”

無心先生淡笑不語，他沉寂片刻，末了，輕聲答：“天命之人，自降生于世，便注定得道成仙，他天生仙澤，明淨如雪，這樣的人若是出世，又怎會不為人知呢。”

“誰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劍一勾發，瞧上去有些不在乎。“我就不信這世上能有這樣的妙人，未免有些誇大其詞了吧。”

他話音剛落，劍二登時冷眼瞥他。

劍一懶散撐頭，随口言：“說不準，我就是那個天命之人呢。”

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話，無心先生搖了搖頭，緩緩道：“若我未見你，說你是那天命之人，或許還有幾分可能。”

劍一臉色瞬冷，他看向無心，聲音不滿：“你什麼意思？”

無心此時并沒有嘲諷之意，他隻是實話實說。“按照常理來說，命之星降生于世，而天命之人在他們其中，是理所當然，因為命之星，本就是得天眷顧的天道寵兒。”

劍一臉色稍緩。

可無心卻話鋒一轉。“可你與劍二，雖為命之星，但與那天命之人卻是差的遠了，他若出世，便隻會是一輪明月高潔，無人可比拟。”

無心輕歎一聲：“你與劍二，隻不過是兩顆相伴而生的星辰而已。”

劍一聞言，忽的嗤笑一聲，似是不信，也或許是聽無心将他與劍二比作“相伴而生的星辰”，心中不滿。

“那依先生所言，混沌蘇醒在即，若此人遲遲不出現，又該去何方尋找。”溫霜渡坐的端正，問的認真。

“不必去找。”無心低聲道：“若天下真的到了大廈傾頹那天，他自會出現。”

無心仰頭，透過燭火描摹的窗框，他深深望出，良久，忽的笑了，笑的短暫，笑的突兀，笑的意味深長。

他道：“天道仁慈，對世間萬物，天下蒼生，都會留有一線生機，而那個人，對蒼生而言，何嘗不算一線生機呢。”

無心話落，緩慢起身，劍二去扶他，卻仍被他擋開。

“罷了，如今除了等，也沒别的辦法，幾日後雪崖谷開，自可離去。”

無心先生離去後，屋子裡又隻剩下這麼幾個人。

阿童早就睡着了，小小的孩子睡的很沉，香的直打鼾。

溫霜渡揉了揉額，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一天裡發生了太多的事，聽了太多的話，所以心力交瘁，很是倦怠。

“師尊，你不舒服嗎？”

莫相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有擡眼去看，便已然想到了關切的神情。

溫霜渡搖了搖頭，随便扯了個借口。“無事，為師隻是有些累了，想睡一會。”

雪崖谷的這進屋子裡，就隻有一張床，阿童窩在坐的蒲團上睡着了，溫霜渡就沒去擾他。

他把被子留給了阿童，而後自己蜷上了床，閉眼感受這一刻安甯。

江不還和劍一不同，人家好好一個修者，夜晚早就習慣了打坐修煉。

哪裡會像他一樣，并非凡人，卻勝似凡人。

“相雨。”溫霜渡掀起眼皮。“這幾天，你就繼續和我睡在一起吧。”

說着，他将身體往裡側挪了挪，聲音是有點提不起力的輕柔。“上來吧。”

莫相雨本靠着床邊坐在地上，聽見這話，他慢慢擡頭，看向了床上的溫霜渡。

夜裡燭火漸暗，他獨坐暗室。

他垂下的眉眼沉靜而溫柔，怎樣都溫柔，細膩的光灑在他瓷白的側臉上，隐去幾分，透出幾分，比雪更明淨。

此時無人說話，很靜，窗外風聲簌簌，雪打窗檐。

幾息後，莫相雨傾身，慢慢爬上了床。

這夜，溫霜渡做了個夢，這夢委實奇怪，也很壓抑，壓的他連氣都喘不上來。

那是一片屍山血海，目之所及的天地，好像全都被染上了發黑的紅。

遍地的哀嚎，絕望的鳴叫，腥臭，黏膩，充斥在屍橫遍野的山林，宛若人間煉獄。

夢裡，他走了很久，直到那腥臭和黏膩都灌進他的口鼻，喉管，他才如夢初醒的擡起頭——那是一道比月色更清明的身影，越過片片積起的血窪時，撩起的衣擺一塵不染，細如白雪。

他慢慢離去，可口鼻充斥的腥臭濃郁卻愈愈發強烈，連在夢境之外，溫霜渡都感受到了那股窒息感。

忍耐不住，掙脫不開！

溫霜渡醒來時，他本以為自己會大汗淋漓，驚聲尖叫，但事實上，他隻是猛然睜開眼，心間狂跳，帶着詭異的熱流，一瞬間傳遍全身。

滞緩的呼吸很輕，溫霜渡有些僵硬的偏頭，卻在黎明前的寂寥淡光下，看見了少年那張貼在他枕邊的臉。

更遠的地方，争執吵嚷聲逐漸清晰，沖散了這一刻的冷清。

溫霜渡看見莫相雨的眼皮輕輕顫了顫，随後又慢慢睜開，那雙純黑如永子的眼眸，就這樣與他的對上，少年沒有避開，目光深邃。

溫霜渡忽的開口。“你想家嗎？”

少年的眼瞳在這刻有很微弱的晃動，他看着溫霜渡，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