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霜渡還以為他是在逞強,勾唇淺笑時,竟不知為何,看上去有些勉強。“這麼小的年紀離家,又遇到這麼多事,怎麼會不想家。”
誰料少年聲音淡淡:“我已經沒有家了。”
溫霜渡下意識一怔,想說的話停留在喉間,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良久,他伸出手,慢慢撫過少年柔順的發頂。
他聲音輕輕,柔比春水。“沒事,沒事的。”
沒想到會勾起小徒弟的傷心事,溫霜渡從床上爬起來,朝外看去,江不還正在矮桌旁打坐,房門虛虛掩着,而阿童睡的很香,一條腿抵在江不還的後腰都不知道。
溫霜渡下了床,問他。“外面在吵什麼?”
江不還慢慢睜開眼,他擡頭看向慢悠悠走來的溫霜渡,輕笑出聲。“是劍一,因為練劍的事,和劍二又吵了起來。”
溫霜渡靠着矮桌坐下,他豎耳去聽,不多時,果然聽見院子裡噼裡啪啦,吵個沒完。
“盜賊出身,也敢到我面前班門弄斧?”
“賊喊捉賊。”
“罵人都不會,你活着幹什麼?”
“混賬!”
“我是混賬,那你是什麼?連混賬都不如的廢物嗎?”
“少廢話,來打!”
“誰跟你打,手下敗将。”
“你說誰是手下敗将!”
院内很快響起乒乒乓乓的兵刃聲,溫霜渡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劍一的這張嘴,總是不肯饒人。”
“劍一就是這個樣子的。”江不還重新合眼,似入定狀。“早就習慣了。”
溫霜渡被逗笑的莫名其妙,他感慨道:“也不知要何方神聖,才能治得住劍一。”
江不還唇角微勾,答的突然。
“玉渺君。”
溫霜渡看向他,有些好奇。“什麼?”
江不還擡眼,似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連眉眼處都帶上了調侃的趣味,他道:“清衡宗裡,劍一最怕的人,是玉渺君,而最敬重的人,是缪悟君。”
清衡宗内,能躍身長老一位的人,在修真界裡不說赫赫威名,卻也絕非等閑之輩。
除卻山門主和宗門長老等二十五位,清衡宗還有藏栖,玉渺,缪悟三君,算此三人,共稱為在修真界叱咤風雲的二十八星宿。
江不還所說的缪悟,便是在修真界素有慈柔真人美名的春秋境修者。
傳聞中,此人溫柔如水,從不殺生,他師承正統,年僅百歲,便到了春秋之境。
在清衡宗三君之中,他是最少露面,卻也是風評最好的那個,而至于他為何避世不出,卻無人得知。
“劍一小時候,比現在更不知天高地厚。”江不還絮絮道着。“他打遍同門還不夠,甚至還将目光放在了幾位上師身上。”
“可惜,我師尊藏栖君不願理他,缪悟君不愛動手,隻有玉渺君,肯拔劍指點他一二。”江不還說到此處,甚至忍不住輕笑出聲。
“玉渺君讓了他三招,等第四招時,就被人打落了劍,毫無還手之力。”
溫霜渡這麼聽着,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江不還道:“劍一當時深受打擊,甚至很長一段時間沒能拿起劍來,又被他的師尊劍十二罰到後山,讓他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回去,劍一當時氣的說要下山,再也不學劍,不修仙了。”
溫霜渡不知道這些往事,如今聽了隻覺好笑,沒想到心比天高,氣焰嚣張的劍一,竟也有這樣一段往事。
他這麼想着,也更好奇,溫霜渡問道:“那後來呢?劍一是怎麼想通的?”
江不還回:“劍一在後山偶遇去采露水的缪悟君,而缪悟君知道他為何挫敗後,便主動提出要與他比試,三招之後,缪悟君落敗,聲聲贊他十分厲害,連自己都打敗了。”
“後來更大些,劍一再傻也明白當時缪悟君是哄他玩呢,可即便如此,二人也因此結緣,劍一會在自己的山門裡,對自己的師尊出言不遜,但對玉渺君和缪悟君倒十分有禮,前者或許是懼服,而後者,則是敬重。”
聽了一段隐秘過往,溫霜渡難得暢快的笑了兩聲。
此時虛掩的門被推開,劍一打的盡興,才一進來,就瞧見這兩人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他那窩囊的小師叔,更是不同以往,雙眼含笑的盯着自己看。
上次他有這樣的神情,自己可是吃了好大的虧。
劍一頓感不妙,他腳步停住,語氣不善的詢問:“都看我幹嘛,說我什麼壞話呢?”
江不還也有點藏不住笑,他連忙閉眼,打坐入定,隻剩溫霜渡一個人,看着劍一如今嚣張的模樣,聯想他小時候的模樣,忍笑到連肩膀都在抖。
“沒……”
溫霜渡偏過頭,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這個姿勢,除了坐在他右後方的莫相雨,便再沒人能發現他笑到眉眼彎彎的模樣。
莫相雨盯着他的側臉,少年慢慢垂眸,片刻後,竟勾起一抹微弱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