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魚感受到了路誠的注視,從空中靈活爬下來,落在罩子底部,同時身上倏忽變得光滑,所有“刺”都收起來了,整隻章魚變回昨晚軟軟嫩嫩的模樣,大腦袋像個糯米皮甜品。
了不得……
路誠摸了摸袖口,好在他不愛整理袍子,現在掏出一塊純白的魔晶石碎渣,掀開罩子給它吃。
原來剛才是餓得生氣了,吃了東西後,它表皮更加絲滑,整隻章魚軟成一灘爛泥,盤起八條腿睡了。
而孩子在塔裡睡得香,家長則在塔外幫路誠攔着讓他心煩的不速之客。
這樣一夜無事,第二天路誠下樓時,表哥又早起不見了。
不過他也沒走遠,路誠一出門,就從兩棵松樹的間隙裡看到表哥的身影。
安德斯樹一樣筆直而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擡頭盯着一截濕漉漉的枝條看。
路誠本想偷偷走過去,可一出門就打了個噴嚏,揉揉鼻梁感覺不好,腦袋昏沉,低頭再一看,經過雨水滋潤,一夜之間,塔周圍長出滿地蘑菇。
路誠腳步飛快地倒退回了塔裡,找到一件愛索斯的破衣服,捂住口鼻才重新走出來。
沒辦法,他就是好奇表哥又犯什麼病,難道産生幻覺了?一動不動站在這。
走近一看大失所望,表哥盯着一株變異植物看得眼不眨。
一串玻璃一樣透徹的“鈴蘭”,花朵中困着一些細小到幾乎看不清的蝌蚪,在露水中扭動着身體。
“您在看什麼這麼入迷?”路誠故意問。
“入迷,”安德斯冷淡地重複這個詞,聽着倒像一種指責,他看了眼路誠,“你怎麼了?”
“空氣讓我不舒服。”路誠倒想說空氣裡全是蘑菇孢子,可他不想在表哥面前表現得太博學多才——其實就是懶得解釋什麼是孢子。
他們的對話卻驚動了那根樹枝,其中兩三朵湛藍花苞像是受了驚吓,從樹枝上擡起腿跑了,躲到更遠處才不動了。
原來是和這種花長得一模一樣的毒樹蛙。
這……
見此場面,路誠隐約想起來了點什麼。
這——?
表哥更絲毫沒有被吓到,他恐怕就是盯着那幾隻樹蛙。
“無能……”表哥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嚼碎那些僞裝失敗的小東西,“無能又弱小的生靈。自己長着雙腿,卻貪生怕死,僅僅為了生存,就甯可打破自己身體的輪廓,變得面目全非,僞裝成一株植物……”
路誠喉嚨緊了緊,試圖狡辯:“這……也不失為一種智慧。”
“智慧?”
“……兩種弱小的生靈,分開來誰也别想活,但相互靠近、一起生活,就能産生難以想象的機遇,多麼美妙……甚至其中一個發生改變,另一個也立刻跟着改變,連對方的殘缺都要模仿……這樣憑借自己的選擇和意志生存,分明就是另一種強大,怎麼能算軟弱?”
協同進化嘛,特定動植物間進化出互相依存的緊密聯系,還有各種拟态變形。
這些奇特的綁定,産生了許多人類難以想象的奇迹和奧秘,路誠也曾癡迷于此。
“樂觀的自我感動。你終于有點神仆的模樣了。”
誰知表哥的臉色卻出奇得難看,比昨天讓路誠别耍他時還要冷冰冰,連眼神都不想給蠢表弟,轉身回了塔裡。
路誠聳肩,沒辦法,他都說了,他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是個受歡迎的造物主,他的大多造物們更是不讨人喜歡。
就比如眼前“軟弱無能”的樹蛙。
路誠擡手撥開其中一朵花的花莖,它長在一個奇怪的、質感發軟的枝杈上——兩隻閉不上的黃眼睛瞪着路誠。
這是一條渾身僵硬的蛇,雨水未幹,中了蛙毒的蛇也還沒死透,它的血肉在為毒蜜藍花提供養分。
不讨人喜歡就不讨人喜歡吧。
路誠放下胳膊。
反正你們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