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拿着筆墨正欲出言,卻被人喊走了。
婦人走後,幾個小童踱過來跟白雀說話,剛說幾句話就被家人拉走了,那些人一臉嫌棄地看着白雀,毫不避諱地訓誡孩子,不許孩子靠近白雀。
白雀縮在草席上,垂下了眼眸。
他生于花樓,生母是北離舞姬,生父不知是哪裡的燕人,長到七歲母親病亡,被花樓老鸨賣給了南館的李媽媽。
因為老實嘴笨不會奉承人,在一衆擅長逢迎的小倌裡最受欺負,被客人欺負打罵是常事,□□後因為恩客少,李媽媽嫌惡他不會賺錢,為了不賠本兒,沒有恩客時便讓他去廚房做活。
如今南館沒了,李媽媽也不見了,隻剩他一個人了。
以後他要怎麼活?
白雀咬牙,想起娘親死前對他說的話。
“小雀兒,好好活下去,阿娘要你好好活下去。”
怎麼活都比在南館好,白雀埋在瘦弱的臂彎裡,攥緊了掌心。
白雀在難民區的日子并不好過,他生長于花柳地,行為舉止總帶着柔媚的風塵氣,那些大人看他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厭惡,最開始靠近他的孩童,也開始朝他扔石子泥巴。
白雀在歡場浸淫數年,再蠢笨也會察言觀色,他不敢與其他人說話,生怕他人厭棄,隻縮在角落,差役分吃的他就拿一碗。
漸漸的,難民區的人越來越少,北離蠻子沒了,民居空了出來,他們都回家了。
夜晚,白雀縮在草席上咳嗽,一邊咳一邊想他能做什麼養活自己。
娘親說他應該是隻自由自在的小麻雀,而不是被圈在彩樓裡伺候人。
現在李媽媽不見了,他自由了,等城裡的酒樓修好了,他可以先去酒樓的廚房做雜役,等攢夠了錢,先買香燭果品去亂葬崗祭拜娘親,再買一間小屋子,他就有家了。
等有了家,再給娘親請個牌位,這樣娘親就能陪着他了。
想着想着,咳疾也沒那麼難捱了,白雀陷入了甜夢。
第二日,白雀正喝着粥水,一個兵士讓他趕緊起來,冷冰冰地說他家主君來接他了。
主君?
白雀疑惑,走過去一看,是南館的胖打手。
打手說白雀是他從南館買回去的奴婢,因為戰亂跑丢了,昨日偶然瞧見,今日來領回去。
白雀慌忙解釋,可打手說得有鼻子有眼,連他側腰上有一顆紅痣都說了,兵丁差役聞言笑得暧昧。
少一個人就少操一份心,差役讓白雀趕緊跟他家主君走,不要賴在難民區,白雀嘴笨,磕磕巴巴解釋,剛說了半句話就被打手扇了一個大耳光。
打手瞪着白雀,惡狠狠道:“臭婊子,老子救你出火坑,你就這樣報答老子?”
他昨日領稀粥時偶然瞧見白雀,想着先把這小婊子弄回家耍幾日,洩洩火,等城裡局勢穩定了,他再倒手一賣,白賺幾兩銀子。
打手手勁兒大,白雀的右臉頓時腫了起來,差兵見狀連聲呵斥打手,說當着他們的面兒如何敢動手。
打手連忙換上谄媚面孔,點頭哈腰地說把這小東西帶回家教訓,不打擾幾位大官人了。
白雀被打得說不出囫囵話,也知道百口莫辯,隻抱着門柱不肯跟打手走。
正當兩人僵持時,一陣馬蹄聲傳來。
白雀見是何醫官回來了,圈着門柱的手臂愈發緊了。
幾個兵差見何冬娘回來了,又看到送她回來的人,心裡一凜,屏息凝神,不敢再嬉皮笑臉。
何冬娘見她管轄之地喧鬧沸騰,忙從馬上跳了下去,“怎麼回事?”
“嫂嫂,你小心些。”何冬娘身後的少年翻身下馬。
差兵們見是崔璟将軍來了,連忙湧過去作揖問安。
打手見那小将身穿甲胄,面帶驕矜,幾個差兵對他畢恭畢敬,想來是個人物,頓時颔首低眉,不敢造次。
何冬娘問清緣由,走到門柱前詢問白雀。
她知道這孩子是做風肉生意的,可人又不是生來就下賤,何況這孩子隻有狗大的年紀,若不是被賣了拐了,沒了活路,怎會去做那營生。
崔璟在旁邊也聽明白了,輕蔑一笑。
何冬娘聽完,斥了打手幾句,讓他趕緊走。
打手卻不依不饒,說白雀是他花三貫錢買回去的奴婢,便是官府也不能私吞他的奴婢。
他早就算計好了,如今兵荒馬亂,籍冊燒毀,南館的人也死盡了,沒有證據能證明白雀不是他買回去的奴婢。再說這小婊子無依無靠,又是娼妓出身,哪裡有人會信一個男娼的話。
一個賣屁股的小婊子,離了男人也活不了,還不如跟着他,給他洗衣做飯暖床,也算賞這婊子一條活路。
打手言之鑿鑿,何冬娘沒有憑證,一時啞口無言。
“頗黎恩人,頗黎恩人……”白雀捂着臉在旁邊哭道。
城破之日他還在幾個北離王族身下承歡,怎會被打手買走為奴?
當他被壓得幾近氣絕時,是恩人救了他,恩人能為他作證。
何冬娘聞言,合掌一拍:“對啊,是頗黎救的白雀,我這就去找頗黎來問個明白。”
崔璟見何冬娘要去找荔非頗黎,連忙攔下他,“嫂嫂,頗黎正忙着呢,哪裡有工夫管這閑事。”
頗黎正給他做羊肉胡餅呢,誰都不許打擾頗黎!
打手聽崔璟一說,彎掉的腰杆瞬間直挺起來。
“那這事怎麼辦?”何冬娘犯了難,遙城官衙的籍冊早就沒了,殿下現在正在編戶。
崔璟邪邪一笑,道:“這還不簡單?本将軍稍微審審,保準水落石出。”
打手見那少年将軍抱臂朝自己走來,慌忙垂下了頭,躬身作揖。
不知是心虛,還是那小将的眼神太過銳利,他不敢與之對視。
崔璟長眉一挑,轉而走向何冬娘身邊的白雀。
白雀看着走近的少年将軍,忘了呼吸。
好…美!
他從未見過這麼美的人,南館頭牌的相貌尚不及這位将軍十分之一。
賽霞光璀璨明媚,勝牡丹鮮豔奪目。
正當白雀看得目不轉睛時,譏诮聲音響起:“小男娼,看夠了沒?”
還未等白雀反應過來,下巴被冰冷的劍鞘擡起。
“小男娼,你若敢騙本将軍,本将軍就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漂亮的丹鳳眼帶着如春笑意,白雀細看過去,那漆黑瞳仁裡卻冒着冷冽寒氣,仿佛誰騙他,他眨眨眼,那寒氣便能化作飛刃,索人性命。
已是初夏,眼前人眼裡泛起的嚣張兇狠卻讓白雀心頭發顫,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