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路程有了阿玖一行人在,加上馬匪那裡繳獲的二十來匹馬,就好走多了,十九和二柱這些不怕冷的小夥子,一人一匹馬,在雪地裡飛奔疾馳,互相追趕打鬧,逃難也逃出了一番趣味。
到北涼府地界是十一月底,北涼府與梁溪府交界處設了關卡,好些逃難過來的人頂着風雪排隊,等着官兵盤查後進入北涼府。
阿玖帶着楚楓等人直接穿過人群,到了關卡前,守關的将領見了,忙吩咐士兵将攔路的拒馬搬開,排隊的難民中有人見了騷動起來,有那膽大的就想趁機沖關而過。
守關将士見狀,呵道:“誰敢闖入,格殺勿論!”說完拔出長刀直刺沖在最前面那人胸口,鮮血噴灑在泥濘的雪地,依舊十分刺目。
後面的百姓見狀,再不敢逾越半步,乖乖退了回去等候盤查。
夏滿倉等人見到這一幕,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董清更是臉都吓白了,她從得知阿玖是定北王府小公子後,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人老夏家連皇親都能沾上邊,自己一個小商販之女還在人家面前持微逞驕,這不是光屁股拉磨轉圈丢人嗎?
此時還沒人發話要趕她走,她就跪在驢車闆上對夏有田連連磕頭:“有田,我求你了,你休了我沒事,但求你别趕我走,留我在家為奴為婢都行,”最後她嚎啕大哭,“我娘家不知如何了,這樣的地方你丢我一人,就是要我的命啊...”
麗君見狀也跪到董清旁邊,哭着道:“爹,别趕娘走……”
夏成雖不太懂發生了什麼,但也跟着姐姐哭。
夏有田看着一雙兒女,無奈道:“好了,這麼多人看着,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
他與董清夫妻情分雖盡,但看在一雙兒女的情分上,也狠不下心看她送死。
抱着鐵蛋那一對老人,更是在心中暗自慶幸遇到了楚楓一行人。
張順和王貴等人則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尋,想看看有沒有從同州府逃過來的熟悉身影。
阿玖擔心楚楓等人誤會北涼府是草菅人命之地,解釋道:“北涼府夾在北莽與朝廷中間,兩邊不讨好,如今永隆生亂,避免有人渾水摸魚與北莽勾結,我們隻能謹慎盤查。”
楚楓倒是理解北涼府守關将士的做法,點頭道:“我明白,隻是如此一一查問效率太低,如今逃過來人的還是少數,若人多起來,怕是要排幾天幾夜,到那時人都凍死了。”
阿玖聞言虛心求教:“楚大哥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楚楓想了想道:“多安排些會寫字的文書為這些人代筆,以家庭為單位逃難過來的,每戶三人以上,同一屬地戶籍的,三戶可互作擔保,直接進城安置,這一部分人不需要過度看管,安排人負責治安巡邏就行。”
阿玖在腦中試想了一下,“這方法确實可行,這樣起碼能直接安置三成。”
楚楓繼續道:“其餘人,登記姓名、戶籍、職業、同鄉五人結隊互保,需言明若其中一人犯罪,五人同受牽連,這樣他們結隊時自會謹慎挑選同伴,這部分人安置在同一地方,以二十人為單位安排一個隊長管理,官府也需派些人手監管。”
阿玖點頭,楚楓一席話讓他佩服不以,贊道:“我哥說得不錯,楚大哥确實有很多獨到見解,如你說的這般,這些難民從入城到安置就容易多了。”
過了關卡,那兩位老人便抱着鐵蛋來與楚楓等人道别,夏初給了些安置銀錢,阿玖又讓護衛送老人去找安置難民的官員,千恩萬謝自不必說。
石村長見狀湊到夏滿倉面前問:“夏裡正,咱們怎麼說?”
按理說被照顧一路了,如今到了地方,就該自覺提出離開,但這人生地不熟的,他實在沒那勇氣,隻得找到夏滿倉商量。
夏滿倉看了看自己這一行人,對石村長道:“咱們同路來的,一半都與老夏家有血緣,楚小子肯定不會丢下他們不管,你我這種沾不上親的,隻要楚小子不發話,就厚臉皮跟着吧。”
這種時候,有個大腿讓抱是多大的幸事,即便是這張老臉不要,也不能撒手?
到定北王府時已經是臘月初十了,足足走了兩個半月。
阿玖帶着楚楓一行人站在懸挂“定北王府”匾額的府門前。楚楓開口道:“我們人多牲口也多,就不進王府叨擾了。随便安排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暫住就行。”
夏滿倉等人見到王府二字就腿軟,連連附和:“對對,小公子給我們安排個有屋頂的房子就行。”
自從得知阿玖是王府小公子後,衆人一路上說話都不敢大聲。就連夏有糧知道杜召瓊推他娘擋刀的事,都強忍着沒怎麼罵人。
唯獨玉哥兒依舊沒心沒肺。妹妹吐個奶他都覺得新奇,非要抱去給阿玖看。最後石紹山威脅說,再敢抱着石亭如在小公子面前晃悠,就不讓他帶孩子,這才消停下來。
玉哥兒是消停了,阿玖卻像是迷上了看孩子吐奶,每天都要來問石亭如的情況:“今天怎麼樣?吃得好嗎?睡得香嗎?”
搞得春秀和石紹山一頭霧水:自家才五個多月大的閨女,真有這麼招人稀罕?
說回眼下,楚楓不願進王府其實有多重考量。一來王府規矩森嚴,動辄要跪要拜,他不願家人過這種日子;二來他這張嘴有時難免說出不中聽的話。現在阿玖兄弟不計較,可萬一将來真得了天下,坐上龍椅後想起被他怼過,來個秋後算賬,那可就冤枉了。
阿玖見他不願住王府,便命人去請阿十出來。王府小世子依舊是從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穿的還是石頭那件羽絨服,雙手揣在袖筒裡,活脫脫像個上世紀的老農民。
楚楓領着夏初等人,鄭重地向阿十行禮:“見過世子殿下。”雖鄭重卻未下跪——地上積雪融化,濕漉漉的實在跪不下去。
阿十站在王府台階上,抄着手笑看楚楓:“頭回見你這麼講禮數,真是稀罕!”說着擡了擡手,“行了,别裝模作樣,起身吧。”
楚楓也不客氣,直起身還道了句:“謝殿下。”
阿十走下台階,來到楚楓跟前:“怎麼?定北王府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世子誤會了。”楚楓誠懇抱拳,“我們投奔北涼,正是聽聞定北王勤政愛民、萬民敬仰......”
阿十擡手打斷他的奉承:“真要在這冰天雪地裡說這些客套話?”
楚楓便直言:“我們人多,到了這北涼府總要有自己的立錐之地,才能更好的建設北涼,回報世子的收留之恩。眼下正值農閑,正好蓋房修屋。不如撥塊地給我們自行安頓?”
阿十故作遲疑:“一塊地好說,隻是......”他指了指楚楓身後衆人,“這麼多人,一塊地怕是不夠吧?地可不便宜。”
楚楓直接伸手向夏初:“夫郎,拿錢來。”
夏初會意,解下背上包袱蹲地打開,裡面滿是金銀珠寶,看得夏滿倉等人目瞪口呆。阿十倒還鎮定,笑道:“看來我小瞧你們了,這一路收獲頗豐啊。”
“這些并非路上所得。”楚楓正色道,“至于來源殿下也不必追問。隻能說取之于盜,用之于民。就用這些錢财置辦田地吧。若方便,還請單獨劃個村子給我們。餘錢就幫同來北涼的難民們買些炭火。”
這些錢是山匪那裡得來的,昌甯府發泥石流用了部分,這一路又采買了些東西,楚楓在路上就跟夏初商量好了,大家背井離鄉來到北涼府,身上就一點銀子,安家肯定是不夠的,幹脆将這些錢拿出來給大家買些地,多餘的就交給阿十安置其他來北涼府投奔的人。
“行,”阿十笑着道:“不過這裡冬天跟昌甯府可不同,修房也動不了工,我在城外有個試種種子的莊子,冬天就幾個看守的,我把人召回來,你們就先去那莊子上落腳吧,待開春化凍後再動工修你們的房子。”
楚楓躬身道謝:“那謝過世子了。”
阿十挑眉問:“那我現在安排人帶你們去莊子?”
“有勞。”
夏至見前面談話差不多了,才擠過來對阿十躬身行禮:“拜見世子殿下。”
阿十扭頭打量了一下夏至:“你是......”他到夏家開始在山上,後面又是晚上來,夏至都在書院讀書,所以他未曾見過。
夏初介紹道:“這是我弟弟夏至。”
“噢”阿十恍然:“你就是至兒呀?”說完又認真打量了一下夏至,“适意先生說,是你讓十九送他來北涼府的,沒想到年紀不大,做事倒是果斷。”
夏至道:“草民就是想跟世子打聽一下,院長爺爺現在可在王府内。”
“他不在王府,”阿十道:“他說在這北涼府有個故人要尋,到這裡歇了一天就去找人了。”
夏至驚訝道:“那不是去大半月了?如此寒冷的天,他一個人?”
“我說讓他在王府等着,我派人去給他找,”阿十一臉無奈道:“那老頭兒犟得很非要自己去,我給他安排了三個人跟着,應該快回來了吧。”
此時,林适正在北涼府下轄的蘭海縣。這個濱海小縣聚居着許多流放犯人,他們以打漁為生。
阿十派了三名侍衛随行保護林适,為首的侍衛統領江海,正是靠他,林适才能從各縣衙獲取流放犯人名單。查訪數縣後,他終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李言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