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去接那餅,但旁邊兩個孩子卻看得直咽口水,三四歲的女娃更是“哇”地哭鬧起來:“爹,我餓......”
墨家大嫂深吸一口氣轉回身,一把奪回面餅塞給孩子,看都不看丈夫,隻對墨守易道:“守易,别怪嫂子心狠。眼下什麼光景你也看見了。我不知道你哥欠你什麼,但你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大冷天空着肚子去幹活!”
墨守信怒喝:“胡說什麼!把餅拿來!”說着又要伸手去把孩子手上的餅搶回來。
墨守易按住兄長手臂:“大哥,别吓着孩子。明日我跟你一起去捕魚,總能掙口飯吃。”
“這怎麼行?”墨守信急道,“我答應過爹......”
“你我都是墨家血脈,誰又比誰金貴?”墨守易打斷他,“拖累兄嫂這麼多年,我早該自立的。”
墨守信還要再說:“不行!咱們墨家手藝就你一個傳人了......”
“趁早扔了那勞什子手藝吧!”墨家大嫂在旁冷笑,“看看同來的那些匠人,還沒進城就被請去幹活,吃穿不愁。你再看看你弟,整天擺弄那些破木頭,十幾年連個銅闆都沒掙到!木匠都不如。”
墨守易點頭:“大嫂說得對。連糊口都做不到的手藝,留着何用?”說完轉身到窩棚邊上,将擺放在那裡的木塊囫囵掃到懷裡,抱過來直接扔進了屋中間的火爐。
墨守信被他這舉動驚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不顧升騰的火苗,伸手就要去撿那些東西,卻被墨守易攔腰死死抱住。
眼睜睜看着那些東西化為灰燼,墨守信洩氣一般抱着腦袋蹲到地上,痛哭出聲:“你這是作甚啊?多少輩人的心血,就這麼燒了?”
三十多歲的男人,哭得像個無助的孩童,讓人聞之心酸。
墨守易跪到兄長面前,攬着他的後背勸慰道:“大哥,這手藝傳下來未必是什麼好事,咱們墨家會凋零至次,不就是...”他咽下未說完的半句話,轉了話頭,“若你為我勞累而死,我哪還有臉存活于世?更沒勇氣再碰這些東西。”
墨守信突然狂扇自己幾個巴掌:“都怪我,是我無能......”毫無血色的臉上頓時浮起紅暈。
墨守易拽住兄長的手,将自己的臉埋在那雙粗糙的手心裡,半晌後哽咽着道:“大哥......求你莫要這樣,莫要......逼我去死......”
他剛在外面聽到兄嫂争吵,看着茫茫雪地,一度想踏上去再不回頭。但他深知,自己若今日尋死,以兄長的脾性,怕也要落個家破人亡,嫂子與侄兒侄女又何其無辜?
墨守信聽到弟弟的話,悚然擡頭,感受到掌心裡的溫熱,心如刀絞,不敢再提手藝之事。但心中依舊不甘,兄弟倆就這麼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墨大嫂也摟着兩個孩子默默流淚。
就在這時,忽聽門外有人高聲道:“請問墨先生可是住在此處?”
屋裡三個大人聽到喊聲,忙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墨家兄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儀容,才掀開門簾出去查看,墨大嫂也安撫兩個孩子不要再哭。日子再難,關起門來一家人怎麼哭鬧都沒事,不好讓外人看了笑話。
墨家兩兄弟來到窩棚外面,就見雪地裡站着一個手持佩刀、打扮體面的男子。二人相視一眼,勉強扯出個笑臉拱手行禮。
“見過這位差爺,草民墨守信。”
“草民墨守易,見過差爺。”
來人正是江海。他打量了一下兩兄弟,拱手道:“兩位客氣,在下定北王府侍衛統領江海,奉世子之命,前來請墨家機關術傳人。”
兄弟倆聞言皆露出詫異之色。他們進入北涼府登記時,根本沒有填寫會墨家機關術,為何王府會知道,還上門來找?
墨守易剛想上前,卻被墨守信不着痕迹地攔了一下。
墨守信搶先上前對江海道:“不知世子找墨家機關術傳人有何吩咐?江統領可否透露一二?”
江海見二人一臉防備,頓時了然。他來之前調查過墨家背景,此時便直言道:“二位放心,在下此次前來相請,與盜墳修墓無關,也與邊境戰事無關。隻因北涼府難民激增,開春後要開墾的田地太多,需要改良農具,所以世子派在下來請墨先生前去協助一二。”
墨家兄弟并未因他的話松一口氣,反而驚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他們墨家之所以沒落,正是因為祖上幫王公貴族修墓,被盜墓賊盯上,導緻技藝差點失傳。
如今江海直言不諱,顯然已經将他家過往調查得一清二楚,這可是連墨家大嫂都不知道的墨家秘辛。
江海見兩人不說話,便盯着墨守易道:“墨先生不必有所顧慮,往後為定北王府做事,自不會再有宵小之輩騷擾。定北王府也會照顧你家眷周全。”
墨守易聽他說能照顧家眷,立即就動了心,目光灼灼地望着兄長:“大哥,如此一來,我也可以掙得吃食,侄兒侄女都不用餓肚子了。”
墨守信看着一臉興奮的弟弟,皺眉提醒:“守易,你忘記祖父與你爹是怎麼沒的了?”
墨守易聞言沉默了,半晌後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長歎一聲對兄長道:“大哥,我自然沒忘。正因如此,我才更應去定北王府,不僅僅是為了給家裡掙口吃食,還因為有個靠山,不至于再被盜墓賊逼迫去做那有違天理之事。”
墨守信看着弟弟沒有多言。
墨家機關術本是制造機械,主要用在守城與防禦上,但不知從哪一代開始,機關術被用到了陵墓防盜上,甚至一度成為墨家機關術一脈的謀生之道。
防盜自是因為有盜墓賊。多年前墨守信的祖父、父親和小叔三人就是被盜墓賊綁走,落了個兩死一傷。
他父親在祖父與小叔的幫助下撿回一條命,從此不再接修墓活計,搬離原來住處,置辦了田地,踏踏實實做起了農夫,卻又不甘手藝斷絕,便在閑暇時悄悄教他與小叔的兒子墨守易機關術。無奈他沒這天賦,所以最終隻有墨守易學得了這門手藝。
父親臨終前,叮囑他要照顧好守易,讓守易将墨家機關術傳承下去。
墨守信知道父親當年能逃出生天,靠的是小叔舍命相救,所以他對照顧墨守易無半點怨言,隻是家中娘子不知内情,才會問他欠了墨守易什麼。
墨守易見兄長半天不說話,便上前扯着人衣袖晃了晃,如兒時撒嬌一般,放軟了聲音道:“大哥,你不是想我将手藝傳下去嗎?這正是一個好機會。我若能靠這手藝養家糊口,嫂子便不會再阻攔侄兒跟我學了。”
墨守信長歎一聲,拍了拍弟弟肩膀:“罷了,你要去便去吧。如今這世道,能活一天是一天,也沒工夫想那麼長遠。隻是你要注意,在貴人面前做事需謹慎些......”
如此,江海給墨家兄嫂留了些銀錢與吃食,并承諾待墨守易安頓好後就可将家人接去同住,便帶着墨守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