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欽昨日派人給虎贲軍送來二十車糧草,邀他在距離渝關二十裡外的懷恩亭一叙,說是有要事相商。
而今渝關和乞塔戰事膠着,城外添了許多被戰火洗禮的遺迹,那些僥幸存活的難民被死死攔在太平縣外,寒冬臘月隻能裹着單薄的衣衫蜷縮在牆根底下,看起來好不可憐。
渝關和太平縣中間隔着被北風摧殘得一片蕭瑟的丘陵,那裡人迹罕至,隻有靠近官道的地方有幾座村落,虎贲軍和濟安堂在城外的一處荒山下臨時搭建起庇護所,悄悄接濟了不少難民,好叫地府少添幾個凍死鬼。
雖然縣令下了死命令不許開城門,但趙十八和薊甯總有辦法偷偷将糧草運出去。
虎贲軍和濟安堂忙得不可開交,吳少欽卻還有閑心圍爐煮酒……縱使早就清楚對方是什麼人,沈燮還是有些失望。
“吳将軍請我赴約,就是為了焚香飲酒?”
他的目光從旁邊的銀質镂空香爐上掠過,眉宇間多了幾分不虞。
吳少欽并不在意沈燮的态度,施施然拎起酒壺,替他斟了一盞酒:“沈将軍莫惱,請飲此杯,驅驅寒氣。”
沈燮沒有動作,一雙虎目望過去,裹挾着泰山般巍峨的氣勢,隻一眼就叫人膽寒。
吳少欽斟酒的動作一頓,收回手,笑容有些勉強:“将軍這是做甚?某今日請将軍前來,是為了商議共抗乞塔一事……你我目的一緻,何必鬧得這麼不愉快呢?”
沈燮收回目光,将視線落在那隻白玉酒盞上:“吳将軍看起來可不像在為乞塔憂心,倒像是請沈燮入甕。”
他前來赴約,翟俊和趙十八一萬個不同意,就怕吳少欽這匹夫設局,但事關渝關的安危,沈燮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他守護的不是陳家的天下,而是大周的百姓。
周朝滅亡二十載,百姓還在。
當年陳護篡位的消息傳來,他難道沒想過殺回洛州嗎?可大周皇室皆死在陳護劍下,他縱然打了回去,又要叫誰穩坐皇位?
他想割了陳家兄弟的頭顱,以告慰陛下在天之靈,卻又不願百姓再受戰火之苦,隻能輾轉邊境,一面内心煎熬,一面抗擊敵寇。
其中掙紮不足為外人道也。
吳少欽顯然也想起了自己當年做的事情不地道,捏着酒盞拱手道:“君命難違,某滿飲此杯,給将軍賠罪。”
說罷,他将盞中酒水一飲而盡,這才又開口道:“乞塔嚣張,某承認領兵作戰的本事不如将軍,這才厚着臉皮請将軍前來,共抗外敵。”
“虎贲軍躲藏多日,縱使有人接濟,如此消耗之下又能撐到幾時?不如你我二人摒棄前嫌,我從此不管虎贲軍在太平縣内活絡,将軍也不必躲躲藏藏。”
他情真意切,直接坦白自己的目的:“沈将軍是為了大義,某是為了不丢頭上烏紗,你我雖然原因不同,但目的總算一樣,都是為了擊潰乞塔。将軍意下如何?”
沈燮萬萬沒想到對方連裝都不裝了,直接說明是為了保住官職,一時之間眼神有些詭異。
吳少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沈将軍不必這麼看着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底下有幾個當官的,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他這話說得有道理,沈燮有心辯駁,又辯無可辯。
将話說開了,他反而對吳少欽卸下些許防備。
畢竟沒有人會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渝關要是守不住,别說吳少欽隻是貴妃的弟弟,他就是皇帝的弟弟,也要吃挂落。
眼見沈燮态度松動,吳少欽乘勝追擊:“将軍放心,在和虎贲軍合作期間,邊防軍會負責所有後勤。隻要能将乞塔打回去,無論有什麼要求,将軍盡管提出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沈燮自然沒理由不同意。
他擺擺手:“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嚴查邊防軍中所有與乞塔來往過密之人。吳将軍,如今是戰時,若是有人私通乞塔,後果如何,也不必我細說吧?”
吳少欽皺起眉,臉上滿是怒意:“竟有此事?”
“将軍放心,某回去就嚴查手下之人!”
沈燮深深看了他一眼,撩開簾子就要離去:“希望吳将軍說到做到。”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寒風裹挾着濕潤的空氣吹進亭中,冷的人一個哆嗦。
沈燮卻好似早已習慣了這樣濕冷的風,大踏步來到馬兒面前,解開系在樹上的缰繩,翻身上馬,幾乎片刻就消失在吳少欽的視線裡。
他從随侍的士兵手中接過大氅披上,望着對方離去的背影,眸底情緒翻湧,半晌才輕嗤一聲:“殘兵剩将,有什麼好得意的?”
摩挲着懷中做工精緻的暖爐,吳少欽神色晦暗:“蕭涅啊蕭涅,希望你喜歡我送上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