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幾日,羅如珺允許了伍明達前去探視梁懷瑾。
伍明達下至地牢時,見梁懷瑾雙手枕頭,閉眼躺在牢房的草堆裡,桌上的粥菜吃得一幹二淨。
伍明達喚了聲她的名字,梁懷瑾仿佛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雙眼放光,騰地坐起身,手腳并用爬至牢門邊,抓着木栅呼喊:“明達!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伍明達看她面容憔悴,眼下一圈烏青,問道:“你現在行走有困難?”
梁懷瑾扶着栅欄蹦起來,又在原地跳了兩三下,道:“我好着呢,這牢裡每日按時放飯,總之是餓不了肚子。大抵是太久沒進葷腥,筋骨松軟不少,你下次來時幫我捎隻燒雞,最好還有切牛肉,賬先記你頭上,來日我再還。”
伍明達從錢袋中摸出兩張交子,悄悄塞入梁懷瑾手裡,“我從雲南來時走得匆忙,身上除了幾兩碎銀,就還剩這些,你先拿着,将就應個急,還錢的事日後再說。”
梁懷瑾不勝感激,握住她的手,“多謝,望你體諒我的難處。”
伍明達忙詢問道:“我先問你,你究竟将錢花在什麼地方了?”
梁懷瑾将錢藏在裡衣,說道:“去荊州後,我遍訪名醫,也花重金買下了許多珍貴的藥材,可事與願違,姐姐的腳還是無法醫治。”
伍明達聽得五味雜陳,她收回了手,“難為你一番心意,隻是張若谷的腿是天生殘疾,就是華佗在世,恐怕也難以回春。”
梁懷瑾恨道:“我又何嘗不知?我不忍心看着姐姐在自卑中度過,更擔心她走出去了遭人笑話。”
伍明達安慰道:“錯不在若谷,誰又會笑話她?若真有人如此卑劣,那就去把他的臉打爛。”
梁懷瑾吸吸鼻子,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又是為何在此?”
“說來話長。”伍明達自顧自在門前坐下,“懷瑾,時至如今,你可曾想過會是這樣的後果嗎?”
梁懷瑾知她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歎了一口氣,道:“都走到這個地步了,有什麼後悔的,能替我娘親沉冤昭雪,此生無憾。”
梁懷瑾笑了笑,對她說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命數。明達,你來夔州前,可有預料到今天的處境。”
伍明達回答得毫不猶豫:“不曾。可如今山雨欲來,誰又能獨善其身呢?”
梁懷瑾稍作沉默,知她現身牽機閣定是有特殊緣由,問:“你未來又該作何盤算?”
伍明達垂下眼:“車到山前必有路,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梁懷瑾道:“那便是了。”
伍明達湊近了些對梁懷瑾道:“懷瑾,這兒沒有别人,你跟我說實話,你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梁懷瑾原認為自己撒謊就能逃過一劫,既然伍明達都這樣問了,說明她當日也在場,梁懷瑾深知隐瞞下去再無意義,但出于羞于啟齒的緣故,便道:“我不好意思說。”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就你我二人。”
“左不過裆子裡的那些事。”
“哦?說來聽聽。”
“我娘實際沒有死,她是逃走的。”
“什麼?”
“當年我娘隻産下我一個女兒,我爹不滿意,想跟她再造個帶把的。可是明達,女人生産一次無異于走一遭鬼門關,中間的苦痛,隻有當過娘的才懂。我娘不願意,我爹就強迫她,我娘不肯從命遭罪,情急下将我爹的命根兒給斷了。這事要放在以前,我娘定是要被千刀萬剮,必死無疑,于是趁我爹昏迷之時逃走了,此後再無音訊。畢竟不是宮裡的太監,對一個男人來說,下頭沒了肉簡直是天大恥辱。由于找不到我娘,她們隻能對外宣稱我娘因疾去世,在山上堆了座假墳。”
羅如珺前來地牢時,梁懷瑾坐回到原位,不出意外的話,她和明達的對話全讓羅如珺給“偷聽”了去。
伍明達也拍拍屁|股,跟着起身。
梁懷瑾後背靠在牆上,兩腿相交而坐,道:“羅閣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羅如珺抱着雙臂,“我何時說過要殺你?”
梁懷瑾的眼中劃過一抹疑惑。
羅如珺叫來一位看守,讓她打開牢門,道:“我把你關在這裡,不過想挫一挫你的銳氣,結果沒想到,你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着,不像要一心求死之人,再關着你,反倒沒了意思。”
梁懷瑾抽出一根稻草,繞在手指上,不禁自嘲:“羅閣主,多活一天是一天,事情說不定就有轉機呢?”
羅如珺擡手讓看守走遠,步去她的旁側,說道:“你站起身來,讓我瞧一瞧。”
梁懷瑾有些蒙頭轉向,坐在稻草堆裡,沒有絲毫動作,伍明達在羅如珺背後使了個眼神,梁懷瑾會意,不情不願地撐地起來。
羅如珺扯了扯她的下衣擺,上下打量:“沒有缺胳膊斷腿的,不錯。”
梁懷瑾迅速後退至牆根,貼牆跌坐,一臉驚狀:“羅如珺,你不會要賣我去邊塞做苦役吧?”
羅如珺甚是無言以對,她翻了個白眼,“賣你做苦役?得的那半吊錢還不夠我手底下人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