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如珺繼續說道:“我們的農具在進城前被守衛奪了去,進城後,為了一口吃的,也顧不上什麼尊嚴,見有飲食的店家,便是磕頭作揖,求人家行行好,施舍口剩飯,結果不是被罵着哄走,就是被人抄着家夥攆跑。既然求不來施舍,姐幾個隻好商議着去偷去搶,那時已然餓得發昏,腦子裡擠滿餓蟲,想不了别的事,趁夜匆匆找到一大戶人家,一溜進側門,就被家丁抓住,正要将我五人綁起來揍一頓,恰巧這家小姐現身,說是白天收來去夥房打雜的丫頭,媽媽們還沒交代規矩,由得她們在院子胡來。”
羅如珺目光悠長道:“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們五個人,人人又熱又累,加之餓得發昏,都抓着竈台,見廚娘下了一鍋子面條,又炒了大碗碎肉臊子,這時聞到肉香,個個吞着口水,眼睛似豺狼般發着綠光,待面和着臊子由一個缸口大似的盆擡上桌,幾人如同那餓虎撲食,來不及将面嚼碎,就囫囵吞下,最後連裝肉的碗都舔得幹幹淨淨。”
梁懷瑾想伸手抱抱她,手剛擡起,又在半空止卻,道:“羅閣主,如今你已苦盡甘來,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
羅如珺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她舉起手,輕撫摸着梁懷瑾的頭頂:“活着,對我而言便足矣。”
伍明達說道:“難怪人人皆對錢财功名趨之若鹜,這等酸苦滋味,無人願嘗,也無人願嘗一輩子。”
梁懷瑾忍不住腦補羅如珺說的那些慘痛情景,當下決心齋戒三日,每頓隻吃一碗野菜和兩個果子,半夜肚子咕咕叫,強忍着不去廚房找吃的。第四日廚房做了烤羊腿,梁懷瑾吞了吞唾液,“别說區區羊腿,就是吞下一頭牛,我也不在話下。”而後抱着羊腿大快朵頤。
前三天的吃食還隻是清爽蔬果,今日卻進了許多大油葷腥,前寡後膩,腸胃自然承受不住。飯後不出小半時辰,梁懷瑾一臉鐵青,抱着腹部在床上“哎喲哎喲”地滾,燈隐一摸她的脈象,又按了按她的肚皮,立刻轉去煮了一碗綠豆湯。
燈隐端來碗時,湯還冒着熱氣,梁懷瑾卻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接過碗,仰頭咕嘟幾口灌下。
喝完綠豆湯,梁懷瑾又嚎了一陣子,突然噌地從床上彈起,捂住嘴,光腳跑出門,哇地把肉全吐了出來,适才逐漸好轉。
深秋将至,郊外楓葉似火,燈隐掃去院中的枯枝敗葉。
日日如此,循環往複。
近兩個月來,梁懷瑾與伍明達常一同練功,梁懷瑾雖仍稍顯吃力,但日漸有了起色。
清晨,空中飄起細雨,如根根細長的銀針。
伍明達為寺院的水缸挑滿水,坐在廊下,望着雨線出神。
梁懷瑾身披件青藍褂子,蹬足一躍,雙手攀于牆緣,腿臂再一同用力,整個人便蹲于高牆,沉氣跳下牆,穩當落入寺廟,又幾個箭步沖去伍明達面前,見她獨自神飛天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伍明達回緩過神,在梁懷瑾的手臂上捏幾下,估量着她的臂圍,差不多比來時粗了一圈。
前些日子還瘦骨嶙峋的,隻摸得到骨頭。
梁懷瑾手捏做拳狀,朝自己胸脯敲了兩下,道:“來此處兩月有餘,每天有肉吃,比在家裡快活了百倍。雖說以前在府上嘗過各味珍馐,但每每吃個半飽,就不許我再吃,說是身子要走樣。你想,我這正值長個兒的年紀,吃不飽飯,常餓得胃裡反酸。好在這個地方,無論我吃多吃少,都不管我,那廚娘甚至說我太瘦,每次都要多給我添一勺。有時候摸着我的手啊腿啊,可比以前結實了不少。”
梁懷瑾緊挨她坐下,說道:“紫薇姐姐告訴我,城中的春煙居新來了個蜀地的廚子。閣主前些天給我發了例錢,我們晚上就去打牙祭。”
伍明達擔心她的錢不夠,“你不是缺錢嗎,還不存些備用?”
梁懷瑾毫不在意:“我月月都有存餘,這不嘴饞了嘛,去吃一兩頓也花不了多少。再說了,錢出去了會再回來,樂子沒了倒是憾事。燈隐大師極少去市井,春煙居的果子餡餅乃金陵一絕,我要帶幾份兒給她嘗嘗鮮。”
伍明達托腮認可:“燈隐大師悉心教導你我,總不能讓她白忙活。給銀兩的話,她定要生氣,叫她以為自己本心是授業傳道,行師者之為,我們卻覺得她此舉是圖金錢利益。但她身為師長,我們做學生的,别處有些好的也該想着她。”
伍明達“哎”了一下,對梁懷瑾道:“到底是你仔細,我隻顧着吃喝玩樂,倒忘了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