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摻和?不是我來了才知道你那院子裡藏個小美人,你能有什麼正事,忙着娶小老婆?我可看見她那身大紅喜服了,除了新娘子,誰這樣穿——”
周夫人微怔,又想起那女子嬌媚的容顔,塗抹着豔妝,氣勢淩人,好似神仙妃子,當下反應是自個丈夫也配不上這等人物。她看曹寬點頭哈腰地和稀泥,更加來氣。
“曹三皮,你是真不要臉,真不害臊啊?那姑娘瞧着可比玉姐兒還小,是不是你害了人家父母,要人披麻戴孝的時候嫁給你。果真聽說族裡的來鬧了,你活該,趕快随我回去把事情說清楚,把姑娘放了!”
周夫人接過鞋子,利落穿好,甩開曹寬拉她的手,伸出手指往曹寬身上點點戳戳,嘴裡也不停,連珠帶炮的。
曹寬一聽這話知道她是誤會了,可一時半會由不得他說清楚,反而越描越黑,急得腦門冒汗。又氣她家醜外揚,什麼都往外說。
他壓着嗓子:“你瞎想什麼有的沒的,壓根不是一回事,我這做生意呢,你懂什麼啊,在這放些沒味的屁,這裡那麼多人,你别在這顯眼了。你要不樂意就自己把人放了,别來這煩我。”
“你現在知道丢人了?曹三皮,當初咱們成親時你怎麼說的,你們曹家都沒了,算是入贅,是我給你保留下曹府的牌匾,給你臉面,不想你在府裡當山大王,可别給臉不要臉!你當我不想放,别在這裝,我沒看見你現在有什麼生意要忙,可勁兒藏着掖着,啊,你藏好了……”
曹夫人脾氣暴躁,她長得黑,五短身材,穿着繡繁複紋樣的綢緞衣衫,上身香色芝麻紗繡豎領大襟衫,下身珊瑚紅麒麟童子織金馬面裙,頭前系一條鑲翡翠碧玉的抹額,上插各種金簪挂飾,整個人富麗堂皇,像行走的一座宮殿。
打眼一看像是官家太太,可過猶不及,反倒露了久貧乍富的底兒,有種俗豔氣質。
她和曹寬站在一起,沒有一點般配。兩人不像是夫妻,卻像是一對母子。
曹寬身形清瘦高挑,濃眉鳳目,自認風流儒雅,号吟雪堂堂主。他年輕時便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美男子,自小富庶,錦衣玉食長大,後來遭逢家變,又靠着娘子躲過一劫,續上榮華窩,聘請幾個老道的賬房和管事,信手掌起商号的章程,平日捉摸穿衣打扮,閑暇時賞花逗鳥,聽曲看戲,吟詩作賦,更多了幾分文人氣韻。
他頭戴六合帽,下巴蓄山羊胡,身着粉綢寬袖直裰,雖是不惑之年,仍顯老夫聊發少年狂。而曹夫人縱然裝扮起來,氣質還是如鄉野村婦一般,她其貌不揚,嘴邊一顆黑痦子,站在曹寬身旁,晃眼去瞧,像一隻黃棕色的大桶。
曹夫人嗓門大,曹寬被噴得連脖子都不敢擡,但凡要反駁一句,曹夫人馬上提高聲線,那幾句話來來回回地罵起來。
這下不光是提着鐵鋤頭的周彥傻眼了,其他周氏族人也愣愣地站在一旁,呆若木雞,又有些過路人,不明所以地湊過來看熱鬧,隻一會兒功夫,周圍的人比先前更多了。人們先是震驚,然後都饒有興緻地評點起來,先來的給後到的說明緣故。
曹寬是極好面子的,當下就挂不住臉了,和他婆娘又甕聲甕氣說了幾句,直接撇下這邊的事兒怒氣沖沖往家裡趕。他夫人一路上嘴尤不停,噼裡啪啦說着,口水噴了他滿臉。曹寬愈發不想擡頭。
這邊樹蔭底下,顧大娘悠悠轉醒,睜眼就是灼灼日光,她五官醒過來,魂魄仿佛還在夢中,以為昏過去幾天幾夜,其實也不過兩三炷香時間。
幾個老婦把顧大娘安撫了一遍又一遍,但誰也不敢說出什麼實際的好話,皆是憂心忡忡的模樣,就這一會兒功夫,事态已經大變,說不出比方才是更加好還是更加壞。
曹寬不見蹤影,似乎自身難保的樣子,難道要他們一行人窮追不舍地跑到他們家裡讨債去嗎?
後來,仍是那個高個高顴的婦人去打聽過消息,她笑着跑來說:“好事兒好事兒,秀娘家那個常表弟過來,說他有辦法,讓于吉把錢賠了,說是能給賠到一百五十兩呢。”
幾個婦人一聽,就七嘴八舌讨論起來。
“一百五十兩,他怎麼有辦法,别也是瞎說的吧?之前周彥也是蠻有把握的樣子,可後來看人那樣,可是一百兩都很勉強了,這一百五十……”
“秀娘家的表弟?不知道是哪個表弟?”
楊秀娘挺直腰往那邊望了一望,看見常澤川正在和族長說話,糯聲道:“是……我家一個遠房表弟,半道碰巧遇見了。”
李秋嬸疑惑地掃一眼秀娘:“啊?怎麼是表弟?我一點看不出來呀!”
秀娘很快答道:“是,很久沒見了,剛剛說了名字,我才想起來的。”
那個高個婦人接道:“我知道的,是你爹過繼的那個後娘家的吧?也是姓常,難怪我看他眼熟,他剛剛還和我打招呼,說小時候好像見過我,看着多機靈的小夥。”
“啊,是。”秀娘讪笑兩聲,應道。
李秋嬸的話就這樣打過去了,大家沒太關注這個從天而降的表弟,卻是懷疑那一百五十兩銀子的虛實。
“現在這邊連人都沒了,上哪找一百五十兩去,又沒看到銀子,你先笑起來,我看八成沒戲。”
“今天也就這樣了,拿不到錢,我們那麼多人再在這裡待下去也是沒意思,不如早點回去吧。”
“唉,也不用這麼說,如今也是沒别的辦法了,就這麼回去,隻怕一百兩都沒有。族長都點頭了,且先看着吧。我再去打聽着,你們在這兒休息住。”
“白白跑出來,肚子餓扁了,還耽誤地裡的事,真是不值當!你們說周彥好歹當上個小軍官,怎麼還是那樣,扛不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