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雞報曉。常澤川醒時,天還未亮,小滿已經在院前打太極了。
他爬起床,來到後廚,換上統一的青衣短打,跟着幾個新人學規矩,沒說兩句,就各自分配了師傅。常澤川被老相熟王登領走,心下稍安,不時朝人擠眉弄眼,王登卻闆着臉,薄唇向下耷拉,好似沒有睡醒,對他正兒八經再次介紹了一番,常澤川見他嚴肅得吓人,也認真起來,躬身行禮,喊他王哥。這厮也沒跟他客氣,直接甩來塊拭布。
“擦亮八仙閣的銅暖鍋,仔細點,别碰掉了螭首耳。一刻鐘後我去查驗。”
常澤川昨夜刷碗的手還酸麻,又推脫不得,隻能喏喏應是,從井邊打水倒在銅盆,哆哆嗦嗦扛到二樓,手一直打顫,水一路潑灑到地上。
王登悠悠飄過來:“快把地面的水擦幹淨,滑到其他人怎麼辦?”
常澤川掏出一塊方巾,先是蹲着擦,被王登冰冷的提醒,離檢察時間還剩半刻鐘,便加快了速度,整個人幾乎趴在台階上,鼻尖都要戳到了扶欄。
心想,王登當上師傅,做派也變得很不一樣。照這樣幹下去,消息沒打聽出來,就要被他折磨死。
他擰幹拭布上的水,捏住一角放到銅盆裡亂攪。
“這樣怎麼幹淨?要把抹布搓洗一遍。”王登的聲音陡然出現。
他吓一跳,低頭照做,冰涼的水激得兩手發僵,撈起來時又紅又腫。
辰時,天才亮,大堂陸續有食客來往。
常澤川此時萬分後悔,揣着自己大紅蘿蔔似的凍瘡手紮進院子裡的淨房,借拉肚子為由喘口氣。
後腳隔壁間也來了人,恰好同是剛來的學徒,名叫趙強,他們今晨才打過照面。兩人聊起來。趙強說,今早還沒做什麼呢,師傅隻帶他四處熟悉,後來忙去了,就讓他自個兒記菜牌子。
“菜牌子可難記了,我字兒都沒認全,反複記好半天,還沒對上号呢。”趙強抱怨道。
常澤川聽得不是滋味,怎麼别人的活計如此輕松,就王扒皮把他當騾子使喚。從分了師傅後他就腳不沾地,片刻沒得閑。那王登好像沒事人,專門看管他似的,神出鬼沒。叫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暗處得罪這個小心眼的堂頭了,如今才會被惡意報複。
“記菜牌子才好呢,我甯願腦子累,總比全身痛要強!”
話音剛落,王登就踹開淨房的門,看見常澤川衣冠齊整,雙臂微曲,袖手縮在一邊。趙強見狀,火速提起袴子,溜走了。
而後,常澤川也加入了背菜牌子的陣營。
隻不過好多繁體字,他拿捏不準,時而還去問趙強,兩個人就相互問來問去,竊竊私語。王登一來,便佯裝互相抽背。
好容易挨到晌午,可以吃飯歇息。常澤川回到房間,關起門整個人癱坐下去。小滿跳過來扶他,笑嘻嘻道:“你像是被揍了一樣。”
“比被揍還慘呢。”常澤川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在跳動,屁股一碰到床就流下去,“我隻想現在奴役一把王登,讓他幫我把洗澡水一桶一桶接來,要六分燙,灑花瓣的,再把衣服洗了,恭桶刷了……”
小滿湊上來問:“你現在要洗澡?”
常澤川點頭,泡個澡确實能舒服不少。但是他懶得動彈,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那我幫你放水。”
“好。”常澤川疲憊地應聲,又覺不對,擡眼看她,“你能看見了?”
小滿伸出自己的手指,比對常澤川的臉,就要摸上去卻停住,晃了晃:“和以前比不了,但已經清晰了,能看清我的五根指頭,還有你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呢!”
“這種事何必親自動手……”常澤川打下她的手,奄奄一息地躺着,“你還沒好全,别蹦蹦跳跳加重了,我們倆,總得留一個好的,萬一出事了還可以逃出去喊人。”
“好哦,不過你有事也可以叫我!”小滿倒是十分精神,象征性問了兩句,被拒絕便轉身走了,繼續打起太極。
午覺後,常澤川繼續記菜牌子。趙強自稱文盲,頭腦不好,但是很刻苦,速度也不慢。常澤川自诩現代高知,不甘下風,頂着困意,卯足勁兒去背,力争比趙強記得又快又好,不叫王登看輕,又讓他去幹粗活。他來這裡可不是要成為跑堂标兵的。
到酉時,今天的活才算徹底結束。三百菜牌已被常澤川倒背如流,還記住了用料、特色、時令,王登沒有多說什麼,臉色也變得溫和一點。要他明天跟着點菜遞茶。
自當了跑堂,連餐食都變得樸素,晚飯吃焖燒茄子和蒸蛋,沒有肉腥,蛋還水唧唧的。常澤川餓得頭暈眼花,頭一次覺得茄子勝過所以山珍,連幹了三碗大米飯。他舔幹淨碗口最後一粒米,沖着小滿說:“若不是你,估計我已經被遣送到跑堂睡的通鋪了。”
小滿咯咯笑:“你臉色和吊死鬼一樣差了。我不懂,做跑堂有那麼累嗎,不就是端端盤子擦擦桌?”
她把裹傷的紗布揭開,看見上面已結褐色厚痂,又道,“你大半天都待在酒垆前,低頭打盹,明明沒做什麼呀。”
常澤川:“你還偷看我?”
小滿理所當然:“我眼睛剛恢複,肯定要練習一下呀。”
常澤川沒好氣道:“我那是在背菜單好不好,用腦子也是會累的,而且……越背越餓,那些東西如今都吃不到!”
他在屋内踱步,又做操拉伸。
小滿在他身邊來回轉:“這是什麼拳?”
常澤川:“帕梅拉,緩解肌肉僵硬。”
“帕梅拉?好奇怪的名字!”小滿不解。
忽聽常澤川怪叫一聲,他腳趾踢到藥爐,整個人被燙到了似的,抱着傷處單腳跳了起來:“這也太占地方了,你還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