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天的王登意外的和顔悅色,看見他負傷,還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撿了輕松的活讓他幹,不過端端盤子、翻菜牌而已。
晌午時候,常澤川跟着趙強到學徒舍裡轉了一圈,随即打消了要搬出來住的念頭。屋裡悶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汗味和腳臭味,常澤川因為憋氣臉都漲紅了。和小滿在一個屋檐下就算再不方便,也比和十幾個大男人擠在小房間,睡一張通鋪好。
下半天,他陪着王登在包間擺菜。有一桌人說起曹府的事兒,便豎起耳朵聽了會。他們說,曹寬和夫人那幾天剛好不在府中,現在從官府那裡得了消息,才趕回來。
“真是走運,逃過一劫。”
“什麼走運啊……房子被燒成那樣,糟心死了,不知道曹寬要怎麼鬧呢?”
“好歹人沒事!哎,孫二叔,你說他鬧,可是要找你鬧?你們之前談的那樁生意如何了,就和四海商會那個。”
“别提那個了!來,喝酒吧!”
這一天從早到晚,常澤川都沒有回屋,隻讓王登上樓給小滿送菜。晚餐則和幾個學徒圍坐在後廚小房間吃飯。
幾個人聊将起來,紛紛關心常澤川頭上的傷,他感到有幾分溫暖,但沒好意思如實相告,隻說不小心撞到床頭。
話題又很快被引到别處。
“沒勁沒勁!我就是看懷瑾堂牌頭響亮,才托人削尖了腦袋進來,後廚一天天那麼多好吃的,怎麼到我們手上一點肉沫子都沒有?”
“等你正經當上雜役跑堂了才好呢!我瞧師傅們的菜和咱們不一樣。”
“哎哎,各位。我看到剩的那鍋雞湯了,晚上當值說不定能喝上,哪個小子那麼好命?”
“好像是趙強、劉狗兒他們倆……真羨慕死了,那我今個兒不歇了!去和師傅求求情,怎麼也得趕上這一份。”
“我今天肚子疼,吃什麼竄什麼,當值還得請辭呢!實在沒這個福氣,白白浪費了。”趙強苦着臉說。
“哈哈哈,這你師傅能答應嗎?你讓常兄弟替你喝,他剛好受傷了,補補腦子!不對,是補補身子!”
常澤川說是在床上磕到的,此話打趣,大家都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是起夜的時候碰到了。”他臉色沉下來。
眼看氣氛不對,為首的老大哥又道:“不過大夥就要有口福了,每周牲宰場都送黑豚肉來,算算日子,就是明天了——”
梁度是個老學徒。這夥人裡數他來得最早,快一個月,将出師了,自然對酒樓各種事務最為熟悉,消息也最靈通。
衆人表情都很驚訝。
“黑豚肉?這玩意……不是禁了嗎?”
“太危險了……”
“就是呀,怎麼還有牲宰場敢這樣做,不要腦袋了?”
梁度壓低聲音:“你們别聲張,我提前和你們說了,明天各位的師傅也會再申明規矩。若是想待在這好好幹,可不能出去多嘴多舌。”
大夥立刻噤聲,互相挨得更近了,頭幾乎要沾到一起。常澤川也跟着往前挪了挪凳子,擠到跑堂堆裡。
“我妹夫就是牲宰場的人,他們和碼頭漕工那票人是一夥的,那幕後老闆和咱懷瑾堂的老闆也是一夥的!”梁度神神秘秘地說。
“什麼這一夥那一夥,都聽不懂。”
“嘿,你可别小瞧這門道。這就說明牲宰場的事兒,上到進出懷瑾堂的那些常客官老爺,下到搬貨的腳夫,都勾到一塊兒去了。”梁度拈一把胡子,“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禁令到了這種地步,還能推得下去嚒?”
各自去洗餐盤時,常澤川專擠到梁度身邊,和他打聽:“梁大哥知不知道那牲宰場在哪兒啊?”
“你問這個做什麼?”
常澤川胡編亂造:“嗐這不是……老家原來也是養了好多這玩意的,這禦令一來,爹死了娘跑了,就不是個滋味,眼看着又要松動了,難受呢。”
梁度聽了,不疑有他。也是唉了幾聲。他年紀在學徒裡已經算是大的,先前是屠戶,也是因為禁令,平白沒了生計,老娘又突然病到,原來挺有餘裕的家,一下子就潦倒了。
他拉着常澤川,來到房舍,坐在他靠牆的鋪位上。說起這些陳年舊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掉:“其實,才是兩月前的事兒……你說,我們家怎麼那麼倒黴!那麼倒黴啊!”
他從床頭前拿起一塊襁褓,展開來,指着道,“這就是我全部家私了。”
“自打發生這件事,媳婦帶着兒子改嫁了,也是我的注意——你說當年我們一家子從村裡搬來,把老房子和幾塊田地都買了,哪裡想得到會有今天。突然遭了罪,想回去種地都沒有辦法。人總要活下去啊 !”
梁度吸吸通紅的鼻子,翻出一張舊邸報:“就是這個東西,害得老梁家家破人亡啊!其實,我偷偷和你說,你别知會給外人。”
他突然停住,起身把門窗掩上。
“沒有什麼妹夫。都是我膽小,本來要自個加入黑豚幫的,但我弟弟替了我……說萬一有什麼不測,咱家總要留一個。”
常澤川拿起邸報看。
正德十四年十月乙卯,皇帝南巡途中頒诏:禁民間畜豬,違者充軍。朱砂禦批旁還畫着個潦草的豬頭。
梁度點着那個豬頭:“據說這個是天子親筆,畫得真不怎麼樣,那些臣子們就照着一遍遍抄錄下來。他們不都是讀書人嗎?天下最聰明的人,為什麼不勸勸聖上呢?”
常澤川罕見的沉默了,系統音卻适時在腦中響起。
【已成功解鎖“禁豬令”線索,開啟主線,推翻禁令。】
半晌,他把邸報紙片放下,對着梁度道:“有朝一日,我會把它解除掉的。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