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紙船來客”第一部分開始)
江南道名捕高鎮,字平波,記住了身邊所有殉職不良人的名字,也記住了他們的每一張臉。盡管他知道,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平日裡隻是用不良人身份仗勢欺人的無賴,他也知道,幾乎所有的夥計都收過黑錢。但有一點改變不了,那些弟兄都是為了追尋真相犧牲的。
真相其實是一種很殘酷的東西,不近人情,代價昂貴,而且很多時候根本沒有意義。但真相就是真相,人們追尋它,隻是因為它在那裡。真相吞噬了許多許多公門中人,也許真的沒有人在乎過他們,但至少他高平波還可以去記住他們,哪怕隻是一個名字。
那兩個捕頭一個叫小葉,一個叫原蓬甲,都是今年年頭上沒的,殉職的原因跟大多數不良人一樣:身手不夠靈,運氣不夠好。高鎮跟他們隻合作過一次,他是看着他們沒的,當時他們埋伏在黑燈瞎火的“太白樓”上,那個摸着黑向他介紹當地情況的男子就是小葉。然而不無遺憾的是,事後他走訪了好多人,都沒能弄清楚小葉究竟名字叫什麼,甚至該縣的花冊上,也隻是馬虎地寫着“小葉”兩個字。
高鎮記得小葉說話不太利索,據說他過去與人鬥毆時被開過後腦。當晚大部分,高鎮都沒有在留心聽他說話,當然,這也是因為小葉提供的情報價值有限。
“三更了。”捕頭忽然沉聲道。
兩個不良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自從上個月更夫死後,對此地人而言晚上的時間就很難掌握了。而此時“太白樓”内外伸手不見五指,這位初來乍到的捕頭是怎麼知道時間的。
“船快來了?”高鎮又問。
“從去年冬至以來,船一直是新月夜三更準時靠岸……快來了。”原蓬甲想要顯得幹練一點,但聲音卻很不争氣地發起抖來。高鎮回頭望了他一眼,語氣理解中略帶着冷淡:“是冷還是怕?”
“有點緊張。”原蓬甲畢竟是公門中的老油條,這回答不啻四兩撥千斤。
“有高捕頭在,今晚上我們哥兒兩什麼也不怕。”高鎮明白,小葉這番話既是讨好也是表态,但他還沒有幼稚到把這些話當真,一會兒“紙船”靠岸,這兩位如果不扔下自己溜之大吉高鎮就已經很滿意了。
“但是我們這個小地方,怎麼會驚動高捕頭?”原蓬甲終于沒能忍住,把一直憋在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紙船”已經折磨了此地方圓百裡内好幾代人,有時候它會失蹤幾年再回來,有時候,它甚至會消失幾十年,此地的居民早已習以為常,他們知道不管時隔多久,那艘船早晚還會回來。所以他們沒有想到,這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竟然還能驚動江南道名捕。
“我在追捕另一個要犯,我想他今晚也會來。”高鎮淡然到。
“另一個逃犯……”兩個不良人的面色都有些難看,在這些小地方人眼中,名捕跟名捕的獵物都一樣惹不起。小葉做了個厭惡的鬼臉,他也許以為借着夜色掩護這些小動作不會被發現,但事實上對高鎮這雙眼睛而言,根本沒什麼夜色。
三年前洛陽出了一樁奇案,琵琶閣宋家十二歲的千金忽然對家中大人說自己不日便要在琵琶閣登仙而去,隻因這位宋姑娘從小就脾氣古怪,說話常常不着邊際,當時她的父母并沒有放在心上,誰想到下個月初一,也就是宋小姐芳誕,她被發現身着白色新衣吊在了琵琶閣飛檐上。仵作勘驗過屍身後表示,苦主确實是懸梁而死,隻是這屍體是如何挂上飛檐上的,誰都給不出解釋。宋師傅發送完愛女後,轉眼過了十一個月,一家人好不容易從悲痛中緩過來,啟料宋小姐周年在即,她的雙胞胎妹妹忽然又說了幾乎相同的話。在之後的十幾天裡,驚慌失措的宋家夫婦四處求神拜佛,還把愛女送進了洛陽大碑寺避難,但是到了那一天,宋家二女還是吊死在了琵琶閣飛檐上,清晨的薄霧中她身穿白衣随風飄蕩的身姿有如仙女。
“宋家二小姐是被一個純陽派的道士從寺廟裡接出來的,我花了兩年半時間查清道士的身份,花了半年時間追蹤他的下落,終于讓我查到他要來拜訪‘紙船’。”
“他跟‘紙船’有關系嗎?”
高鎮冷哼一聲:“這人就是個禍害,但凡跟他扯上關系的事,沒有一件是正正經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