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彩解決完自己勾的題就收好資料,摸出白紙來摸魚。她的手簡直是打印機,能夠輕而易舉地呈現富有動态的人物。
隻不過畫上從不寫字。李桃溪看不明白這是個怎樣的故事,也不好意思問,因為興彩一向沒有解釋的意思。與李桃溪相比,蒲興彩的話少得可憐,但據說隻是出于“節能”。
陶若輕看過來問,李桃溪隻好硬着頭皮點頭不懂裝懂。他似乎很滿意,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李桃溪捂着腦袋,愁眉苦臉地看着練習冊上的題目,既心虛又焦慮。
回去用搜題軟件搜解析總能看懂吧?
李桃溪決定暫時放過自己。可一想到學年末位淘汰,她就垂頭喪氣,不得不逼迫着自己跟數學再耗一陣。
“桃溪,我做了一盒,你挑一個吧。”
蒲興彩打開曲奇盒,露出五顔六色、材質不同的發圈。
李桃溪看得眼花缭亂,選了一個最素最柔軟的。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将先前的不愉快都暫時扔在腦後。
兩人約好下節課一塊去打羽毛球,李桃溪便先下樓借器材。她下意識地甩甩頭發,整個人輕盈得像是要跳幾轉旋舞,快活得不用換氣。
借了球拍,李桃溪就順手放在場地上占着。想起忘帶水了,手機也還揣在兜裡,總歸不太方便,她快速向樓上跑去。
奇怪的是,離自己班級越近,圍觀的人就越多,争吵聲摔打聲混在一起。
“蒲興彩怎麼跟吳韭菜吵起來了?她不是平時都不說話的嘛……”
“你不知道,吳韭菜剛剛在班裡說自己夢到和李桃溪那個……”
“啊?他們兩個談戀愛啊?不會吧?而且這關蒲興彩什麼事?”
“想什麼呢,吳韭菜那家夥開黃腔,說李桃溪……”
圍觀了全程的人還想說下去,卻被自己的同伴捅了一下,這才注意到後頭面如紙色的李桃溪,一下子噤了聲。
“我問你,你有多長?有十八嗎?”
蒲興彩刻意大聲,幾乎可以說是扯着嗓子在喊,可她中氣十足,毫不示弱。
“你又有多粗?你人生的意義就懸挂在這麼脆弱的東西上嗎?”
教室外顯露出一片死寂。人們在那瞬間完全呆滞,繼而展現出更加豐富多彩的神情和小動作,似乎手舞足蹈都已經不能表達自己的震驚。他們面面相觑,訝異驚詫得失去了自己的語言。
教室裡的蒲興彩知道大家全站在走廊裡嗎?自己班的,隔壁班的,甚至是其它年級的都擠上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就連老師也皺着眉頭走過來。
然而,蒲興彩隻專注眼前,就像她一貫做的那樣,全然屏蔽不必要的幹擾。她像個女戰士般步步緊逼。
“你算是什麼東西在這裡意淫别人?這裡最該羞愧的人就是你自己!你哭什麼?你把頭擡起來,你看着我!你這個虛張聲勢的膽小鬼!”
老師扒開人群走進了教室。人們紛紛捂住嘴,等待着又一場好戲。知道内情的人向李桃溪瞥去,那視線天然将她罩起來,和其餘人隔開,仿佛她才是不正常的那個。
李桃溪打了個寒顫,不敢直面這怪異的凝視。她紮着頭,縮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的四肢如何運作,支撐着她跌跌撞撞跑開,躲到女廁所發神。
在廁所隔間裡,李桃溪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件事情太過荒謬,以至于她開始懷疑一切都隻是自己的幻覺,其實在現實中根本沒有發生過。她現在一腳跨出去就是庸庸碌碌又四平八穩的日常,不會被别人過分關注因而也得以安全度日。
然而,一切就是這樣完全不受她控制地發生了。她想裝鴕鳥也不可行,被班主任從廁所請了出來,家長們都已經等着了。樓道裡一萬雙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似乎想要講她剝光,來滿足自己的好奇。
茶室裡,吳韭菜的媽媽低聲下氣道着歉,承諾之後一定會當衆作檢讨。媽媽緊緊握着李桃溪的手,似乎大聲朝着對面說着什麼,但李桃溪什麼也聽不見,腦子裡嗡嗡作響。
媽媽身上還有鋪子裡的血腥味。她一定聽到消息着急忙慌就趕來了。她的手溫暖而有力氣,帶着李桃溪回到隻有兩人的家裡。
“吃飯吧,”李鳳仙打起精神,大火快炒,“多吃點才有力氣。”
李桃溪對着平時最喜歡的辣椒炒肉都沒有胃口,扒了兩口就躺到床上去了。
“媽……”
她一出聲,李鳳仙就丢下筷子跑過來。
“咋啦?還想吃點啥子不嘛?”
李桃溪看着天花闆,覺得精疲力盡。
“我這幾天都不想去學校。”
李鳳仙松了一口氣,“請幾天假耍嘛,去哪兒都要得。”
李桃溪悶悶地答應,蒙上被子,躲進黑暗。
這幾天李桃溪哪裡也沒去,每天發呆、睡覺、吃兩口飯。鄭明昊跑過來,什麼也不問,挨着她打遊戲,李桃溪也不說。
周五晚上她收到陶若輕和蒲興彩的消息,說明天上午想來找她,順道給她送這幾天的學習資料。
李桃溪不知道該回什麼,隻好發了個能糊弄過去的可愛表情包,裝作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然而她躺在床上一直失眠,直到天亮起來,肚子餓得咕咕叫。
他們應該會先去鋪子裡吧?
李桃溪确定自己沒有說過家裡的地址。
門外傳來動靜,似乎有人上來。李桃溪下意識躲進房間鎖上門,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人開門,原來隻是有人經過。
李桃溪松了一口氣,看着自己顫抖的手,看到了濡濕的膽怯。她忙亂地換了件灰撲撲的衛衣出門,在大街上遊蕩,肚子癟得心慌。她不知不覺就走進了漢堡店,一氣兒點了滿桌的套餐,毫不懷疑自己的食量,因為她的饑餓感外化出來就有這般龐大。
李桃溪抱着全家桶,一口咬下炸雞。豐腴的肉食前赴後繼地奔向她的胃袋,讓她整個人暖和起來,獲得短暫快速的慰藉。
李桃溪一塊接一塊地吃下去,覺得饑餓又惡心,可她沒辦法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