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母親姓,梁西嶺随父親。
可他們兄妹的性格其實都更像父親。
雲挽還記得她媽,那是個相當漂亮柔美的女人。
說實話,雲挽長相七分都像她。
可是那樣的女人,也會發瘋,會歇斯底裡。
“你什麼意思!兒子跟你姓,這個讨債的跟我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呵,你當養皇太子,就你這窮光蛋的命,你還想讓我幫你養皇太子?”
梁建忠默默垂首,夾煙,本不想和妻子争執。
他們已經争執太多次了。
沒有意義。
然而她罵他的女兒是“讨債鬼”,她罵她親女兒是讨債鬼。
梁建忠還是一瞬間被點燃,起身狠狠把煙往地上一扔:“夠了!你鬧夠沒有!名字的事本來就是很早就商量好,大寶和我姓,再生一個和你姓,什麼兒子女兒,不都是你孩子嗎!不都是我們親生的嗎!”
“誰跟你親生的?”
女人化着和她毫不相配的美豔妝容,冷冷一笑:“我告訴你,梁建忠,你要是喜歡那個死丫頭,你自己養她,我要帶西嶺走!”
“你幹什麼!”
“你沒聽見?我要帶西嶺走!”
她去拽梁西嶺:“走,跟媽走,你爸那麼沒用,難道能養活你?”
那時候雲挽才三歲,她發育得很遲緩,反應也比同齡人遲鈍,還搖搖晃晃走路不是很穩。
她其實不懂發生了什麼,也不懂父母為什麼吵架,可是她聽得懂“走”。
她母親經常讓她“走”,雖然,有時候,她說話并不會那麼好聽。
她讓她“滾”。
雲挽跌跌撞撞撲過去,抱着女人大腿哭喊:“不要不要,不要媽媽走,也不要帶哥哥走。”
“滾。我真是欠你的。”女人不耐煩踢開她,“你跟你那個爹過一輩子吧,别煩我!”
然後緊接着是一聲短促尖叫。
雲挽一愣,就看見梁西嶺掙開了手,推搡間女人沒站穩撞到了門邊櫃,瞬間額頭上血流下來。
抹開,鮮紅刺目。
她怒不可遏尖叫,仿佛再也受不了。
雲挽吓得怔住,傻愣愣站在那裡。
她想哭,她害怕,那瞬間好像也不認識母親了,印象裡,媽媽是溫柔的漂亮的,可是為什麼,究竟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渾身發抖。
眼前猛然罩下黑暗,她感覺到溫熱清瘦的身體把她抱住,捂着她的腦袋,緊緊扣在懷裡,一遍又一遍拍她後背,低聲安慰:“别怕,别怕,滿滿不怕。”
她反應過來,那是哥哥,是熟悉親近的人,嘴巴扁了扁,終于很委屈哭出聲來,縮在他身前,緊緊攥住了梁西嶺的衣領。
于是那天她失去的,隻有母親。
梁西嶺也要回來了,雲挽忽然不太想和陸承風說這件事:“嗯,看到了,他們挺喜歡的。”頓了頓,“就是太貴了,以後不要了。”
那邊說了幾句什麼。
雲挽眼皮子很沉,倦意襲來,她撐不住,閉上眼睛,攥着被角沉入夢境。
*
她在潤州待了一周多,梁西嶺不在這邊工作,他做警察的,比較忙,其實沒太多時間回來。
隻是這次她要回來,梁西嶺請了假,想和她湊一起。
梁西嶺到家,警服還沒脫。
家裡老人看他回來了都很高興,雲挽是最高興,她很久沒見梁西嶺了,上次還是過年。
她回來吃年夜飯。
隻是那次吃到一半,被陸承風匆匆帶走。
梁西嶺看着像是又消瘦了許多,眉間刀刻斧鑿的痕迹更重了,微抿着唇,唇色泛白。他是硬朗深刻的長相,垂眼沉默看人時,總帶着股子疏離。
現在瘦了很多,那種淡漠褪去幾分,顯得疲憊溫和起來。
“哥。”
“嗯,起來了?”
“都上午了,我也該起了。”
梁西嶺笑:“你小時候挺愛賴床的。”
意思是她就不可能這個點醒。
雲挽回到家其實挺放松的,眼睫一軟:“那我現在也長大了。”
梁西嶺笑了聲,沒說什麼。他把外套換掉,去廚房幫廚,路過客廳桌上才看見被拆開的禮盒。
梁西嶺腳步停頓,回眸,無聲看她。
雲挽喉嚨發緊:“是他送的,他知道我要回家。”聲音很小很小。
梁西嶺沉默,良久,他說:“不是說好不收他東西嗎。”
雲挽咬着唇,指甲微微嵌進去掌心。
不讓收東西是梁西嶺定的。
梁西嶺是家裡唯一知道她已經結婚的人,雲挽最初告訴他這件事時,他根本不能同意。
可恰逢那段時間,梁建忠病得很重。他是治不好的病,做手術也隻是續命,可是梁建忠辛苦了一輩子,梁西嶺絕不可能眼睜睜看他走。
她告訴梁西嶺,她要和陸承風結婚:“隻是個形式,他需要一個妻子,我也,我也需要錢。”
雲挽喉嚨艱澀:“我保證沒有什麼關系的,他答應我了,他說……”
“他說沒關系就沒關系?”梁西嶺刹那眼眶猩紅了,心如刀割般一陣一陣痛得厲害,“你知道什麼叫結婚,你知道什麼叫領證?我們跟他有什麼關系,他憑什麼照顧我們,他說不會有事,那是他!”
“你有什麼?他離婚之後,生活照常,一切照常。他公司不倒,地位還在,娶妻生子,自然有的是女人排着隊等着往裡跳!你呢,你能嗎?”
梁西嶺嘴唇顫抖,聲音也顫抖起來:“我多無能,才會讓自己妹妹去做這種事。”
他這麼說,雲挽心裡比誰都難受。
她後來勸住了他。
那時候結婚證已經領了,她是先斬後奏的,梁西嶺沒辦法,他從小對妹妹就沒什麼辦法。
他不同意也同意了。
隻是梁西嶺說:“爺爺奶奶年紀大了,你要是想告訴他們,就說你們是自由戀愛再成家,我怕他們受不住。”
他的擔心太多餘了。
雲挽遮住眼睫,輕扯了一下唇:“我原本也沒打算告訴他們。”
對上梁西嶺錯愕的眸光,她用那種很輕柔的語氣:“我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婚的,我不想告訴爺爺奶奶,你幫我保密好嗎。”
“哥哥。”
那天窗外很陰沉,在下小雨,連風都透着涼意。
梁西嶺擡眸,矗立原地,用那種深沉眸光,靜靜望了她很久,很久。
直到最後,他才緩慢地,艱澀點了個頭。
他唯一要求,就是不讓收陸承風的東西。
那對他來說是恥辱。
可是現在她帶都帶回來了,他丢掉難免動作太大,老人家肯定起疑。
梁西嶺隻好冷聲:“下不為例。”
雲挽垂下眼睛。
*
她在潤州又住了兩天,收拾行李回滬城了,梁西嶺開車把她送到機場,跟她說他往她卡裡打了幾萬塊錢。
其實陸承風在物質方面,真的沒得挑的,雲挽想說不用。
梁西嶺的表現卻很應激,推托片刻,他猛然死死扣住方向盤,扭頭看她,連着青筋都暴起來:“他是他,我是我。”
雲挽怔了一瞬,最後隻能說了聲好。
她那天到家已經很晚了,瞿嬸回去了,陸承風不喜歡别墅有旁人,就給瞿嬸在不遠的平層弄了套房子住着。
特别麻煩,但是他願意,他也有錢,有時候挺不講理的,也沒人敢說什麼。
屋子裡面靜悄悄漆黑,雲挽坐飛機奔波累極,滿身疲憊,隻想快點上床休息。
就在樓下拿了衣服匆匆洗了個澡,再往主卧去。
主卧也是黑暗一片,瞿嬸走之前把家裡窗簾都拉好了,沒開燈,絲毫光線都透不進來,雲挽沒在意,熟練地關好門摸到床上。
隻是剛掀開被子,她整個人就被從身後猛然擁住,她身體驟然一僵,灼熱的吻伴随呼吸落到後頸。
男人的聲音很低啞響起來:“怎麼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