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垣瑚沒去過邊境,更沒上過戰場,甚至都很少出京,他就像禦花園裡名貴的蝴蝶草,常年供養在溫室,冷不着,熱不着。
這種嬌貴的蝴蝶草,若是見到剛從戰場浴血殺回的赫平焉,隻怕會吓破膽。
李垣瑚打了個寒戰,連連搖頭∶“不、不了,還是不了……”
赫連襲一拍他肩膀,“怕什麼,我大哥很溫和的。”
李垣瑚哪敢去見赫平焉。
五年前那次,李垣瑚夥同赫連襲夜宿茶蘭苑,二人鬼混一整晚。
白斂闖進來的時候,李垣瑚正在赫連襲房裡找衣服穿。
那會李垣瑚宿醉還沒過去,正頭痛着,轉身就見一彪形大漢闖了進來。
那也是白斂第一次見李垣瑚,他對這種皇帝家的傻兒子一向無感,隻草草瞥了一眼,就指揮人把爛醉的赫連襲從溫柔鄉裡扒拉出來,扛走了。
可憐的齊王殿下還光着上身,瑟瑟發抖地看着他們一行人,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帶走了自己的好兄弟,光天化日的,他還以為是哪夥打家劫舍的土匪。
自此以後,白斂那雄壯的體魄和殺氣騰騰的陣勢就在李垣瑚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現在,白斂就坐在赫平焉後面。
李垣瑚更不敢進去了。
他看着身側過去的一隊宮人,突然和赫連襲低聲道∶“今日有一支舞伎入宮,聽說全是樓蘭來的美人,眼下就在掖廷裡呢,走,淩安,咱們看看去。”
掖廷在太極宮西面,闵碧詩所在的内房在太極宮東面,剛好是反方向。
赫連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讓李垣瑚攬着肩膀拽走了。
掖廷本是宮女的居所,眼下要辦班師宴,鴻胪寺就把請來的禮樂隊伍暫時安置在掖廷内。
才進掖廷大門,嘈雜聲就傳出來。
調弦的樂師,練聲的俳優,不止官樂,為示聖上親民,鴻胪寺還請了不少民間藝團。
李垣瑚環視着整個院子,不禁感歎∶“父皇這次可是下了血本……淩安你看。”
他指着身邊列隊而過的侏儒藝人,“還有呂宋來的雜耍,這是民間百戲啊,以前我隻在書裡看過,還沒親眼見過。”
赫連襲扒在一個窗前,籠着手朝裡窺∶“這還有木偶戲。”
“木偶戲?”李垣瑚趕緊湊上去看,隻見裡面一個技師正在調試人偶,“就是傀儡戲?嘿呀,做得真逼真啊,跟真的一樣。”
“你這不廢話。”赫連襲拿胳膊肘捅他一下。
李垣瑚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他攬着赫連襲的肩膀,感覺二人又變成了從前的好兄弟。
赫連襲還是那個草包赫二,他嘛,也還是那個混子齊王。
混子和草包,絕配!
李垣瑚看了一會兒就開始覺得沒勁,他一心隻想着樓蘭美人。
以往隻聽人說過,樓蘭多美女,還沒親眼見過呢,這會一想起來都心癢癢,哪有心思看其他的。
“這有什麼意思。”李垣瑚扣着朱漆門柱,左顧右盼,“咱們要看就看美人去,假人哪有真人好看?”
“舞伎麼。”赫連襲朝遠處眺,指着前面道,“那有内掖廷的宮女,過去問問。”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院子,朝西北角走過去。
剛轉過彎,李垣瑚就見東邊最把頭的一間房拉開條縫,一個宮女閃身進去。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正好對着敞開的門縫,這裡竟有男人的背影。
李垣瑚眉頭一皺,誰這麼大膽,敢公然在掖廷私會。
内廷宮女與侍衛通/奸是重罪,雖罪不至死,卻也要受廷杖,五十廷杖落下來,人基本也就沒氣了。
李垣瑚拉住赫連襲,指指了身邊的屋子。
赫連襲還沒反應過怎麼回事,就見李垣瑚推開半掩的房門,高聲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門一推開,裡面正在換衣服的兩個人立刻呆住,直直地看着李垣瑚,傻眼了似的。
李垣瑚也傻眼了。
因為裡面隻有兩個男人,準确來說,是隻有兩個宦官,并無女人。
赫連襲剛準備問怎麼回事,就聽李垣瑚看着那二人,不悅道∶“方才那個宮女呢?”
那兩個人隻着内裡,手裡拿着宦官專用的青色窄袖缺胯袍,不上不下地,有些手足無措。
李垣瑚一步跨了進去,又問一遍∶“方才那個宮女呢?”
那兩人面面相觑。
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什、什麼宮女?”
李垣瑚頓時怒道∶“大膽!本王面前還敢裝傻充愣,我方才分明看見有個宮女進來了!”
那二人登時跪下,衣服都來不及套,磕着頭道∶“殿下息怒,哪有什麼宮女?我等都是内宦,怎敢私下裡會見宮女!”
李垣瑚繞着房内轉了一圈,連桌底都看了,确實沒人。
這就奇了。
他明明看見有個宮女進來,怎麼一轉眼人就沒了?
赫連襲正想踏進房門,他不經意間一轉頭,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對面走廊一閃而過。
赫連襲頓時愣住。
轉瞬之間,幾乎是本能地,他拔腿就朝那個身影追上去,但拐過兩個彎後,他走進了一條死路。
人不見了,前面也沒路了。
怎麼回事?
他剛才明明看見了闵碧詩!
為何一追過來,闵碧詩又不見了。
千頭萬緒全部湧進腦中,赫連襲心如亂麻,但他越是亂就越是理不清,仿佛一隻無頭蠅蟲四處亂撞,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赫連襲突然想起李垣瑚還在後面,于是又折返回去找他。
到半路時,李垣瑚迎面跑過來,呼哧呼哧地扶着他的肩∶“淩安,跑那麼快幹什麼,遇見鬼了你?”
赫連襲沒說話,帶着李垣瑚又回到方才把頭的那個房間。
裡面空空如也,那兩個内宦已經不見了。
赫連襲拽起李垣瑚就往掖廷大門走。
這次換李垣瑚一頭霧水,他一邊被扯着往前走,一邊轉頭問∶“怎麼了淩安?”
赫連襲直覺不對。
因為他方才也看見門縫裡的粉色裙角,那是内廷宮女的服飾,可那個宮女就是憑空消失了,接着一閃而過的闵碧詩也消失了。
他絕對不會看錯,他笃定,那個人就是闵碧詩。
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過拱門時,赫連襲蓦地松開李垣瑚,說∶“這裡不對勁,快走。”
李垣瑚驚慌地回過頭,問∶“你去哪?”
“我回去看看,你去找溫無疾将軍來。”赫連襲說完就把李垣瑚推出去,阖上拱門。
他轉身剛進回廊時,竟又看見那個粉色宮服,從牆上的花格漏窗後匆匆走過。
赫連襲立馬飛身追上,才繞到牆後,身後忽然傳來一句熟悉的聲音。
“二公子。”
赫連襲猛地頓住。
他回頭一看,隻見闵碧詩垂着手站在廊下,形容清冷,臉上帶着溫和的笑。
闵碧詩擡了擡袖,道∶“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