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在這?”赫連襲走過去,一把抓住他,“這話該我問你,你怎麼在這?”
闵碧詩讓他抓得一趔趄。
他站直身子,理了理袖口道∶“世子殿下半晌沒尋見你人,讓我來找你。”
“我大哥讓你來找我?”赫連襲覺得奇怪,手自然地搭在他腰間,把人往懷裡摟。
闵碧詩幹咳兩聲,低聲道∶“周圍還有人呢。”
遠處偶爾路過一兩個端着承盤的宮人,沒有人注意他們這裡。
“筵席要開始了。”闵碧詩說,“二公子還不走嗎?”
赫連襲皺了皺眉,最後還是松開他,兩人并肩走着。
路過方才那兩個宦官換衣服的廂房時,赫連襲忍不住停下腳步朝裡看。
“怎麼了?”闵碧詩面露疑惑,也随着他的目光朝裡看。
“等一會。”
赫連襲說着推門走了進去,這屋子布局簡單,隻有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旁邊立着衣架,應該是個臨時騰出來的更衣室。
從外面一眼就能望到頭,根本無處藏人。
難道他倆方才都看錯了?
赫連襲打量着屋内,忽然聽見背後傳來“吱呀”一聲。
他轉過頭,看見闵碧詩把門阖上,朝他走來。
“怎麼關……”
赫連襲話還沒說完,就見闵碧詩越過他朝屋内看,神色訝異地拱手∶“世子殿下。”
赫連襲心中疑惑,本能地回頭朝後看。
然而就在他回頭的一瞬,後脖頸上猝然傳來痛意,赫連襲勉強穩住身形,驚愕地回過頭。
闵碧詩沒想到這一下竟沒劈暈他,不禁皺起眉,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冷森森地。
赫連襲心頭一驚,一陣惡寒爬上後背,他搖晃着朝前走了幾步。
這人太高了,體魄又格外強健,即使站立不穩也有種迫人的威懾。
闵碧詩朝後退了半步,揚起手準備再次狠劈下來。
就在這時,赫連襲身後探出一雙手,伸到他脖頸兩側,那手的動作極快,幾乎沒看清什麼,就聽見“咔嚓”一聲脆響。
——頸骨輕微錯位的聲音。
赫連襲身體一滞,額頭青筋瞬間暴起,他死死盯着闵碧詩,還想轉過身去看後面的人。
然而晃了幾晃後,就“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一個淺綠色身影從倒下的赫連襲身後露出,那人撣了撣袖口,冷冷地看着闵碧詩。
*
太極宮内,歌舞開始了。
蕭碧楚拜别赫平焉,退到後面忙去了。
泰帝和赫穆延等幾個大臣從殿後出來,都逐次入席。
赫穆延剛一坐定,就問赫平焉∶“襲兒人呢?”
赫平焉這時才發現赫連襲不見了,他正要叫人去找,樂聲卻突然消失,舞伎也都撤了,大殿霎時陷入寂靜。
泰帝朝下面掃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蘇頻陀身上。
大殿右側第一排第一位是赫穆延,第二位是赫平焉,白斂位于第二排第一位,連右相張明旭與太傅朱萬裡都屈居其後。
這是朝廷對将士們九死一生的褒獎。
蘇頻陀坐在左側第一排第二位,對面就是赫平焉。
蘇頻陀現在雖是雲中可汗,但他的父親先可汗仍健在。
蘇頻陀與赫平焉,無論在年歲,還是戰功上都是旗鼓相當的,他們的座位分立兩側,這種很合理的安排。
左側第一排第一位坐得是薛世磐。
這個位置是薛世磐自己報給禮部要坐的。
一是為着有本啟奏,二是,他下放這七年間,各部人事變動很大,薛世磐才重回朝廷,下面許多官員還未見過他。
此舉也是為着能在百官面前混眼熟,方便日後立威。
泰帝卻朝蘇頻陀招招手,說∶“蘇卿,為何坐得如此遠?來,坐到朕的身邊來。”
薛世磐面色僵硬,不禁捏緊袖中折子,那是彈劾闵氏兵敗一案的奏本。
見薛世磐一動不動,斜後方的姜悟涯道∶“薛閣老聽不見聖上的話嗎?雲中可汗是我大梁的功臣,才從險象環生的戰場下來,聖上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您老倒好,直接坐上了第一位,是想讓聖上看您那張老臉啊?閣老,擡擡尊腚吧。”
姜悟涯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周圍一圈人聽見。
不少人都掩着面竊竊私語。
薛世磐臉色鐵青,站起身指着姜悟涯∶“你!”
姜悟涯以袖遮面,幹咳一聲。
“粗俗!”
薛世磐扔下這句話,轉身坐到了後面。
蘇頻陀看看左右,遂起身坐到薛世磐方才的位置,向泰帝行禮∶“謝陛下擡愛。”
泰帝點點頭,朝一旁擺手,俱穎化随即道∶“舞樂繼續——”
這時,薛世磐突然站起來高聲道∶“不可!闵氏通敵一案還未徹查,我等豈能耽溺絲竹,國事為重啊陛下!眼下那闵家四子就在外面候着,還請陛下傳他入殿,是非與否臣等當面問訊,此事不可再拖!”
泰帝神色隐晦,看不出情緒。
薛世磐還沒等聖上說話,便朝殿外高喝道∶“宣闵氏四子進殿!”
殿外一直候着的内侍隻聽見宣聲,卻不知是誰要宣的,他一刻不敢耽擱,當即就帶了闵碧詩入殿。
殿内一時落針可聞,朝臣神色各異,卻都無人出聲。
隻有俱穎化輕哼着低聲道∶“這薛閣老也太過膽大妄為,竟敢替聖上傳宣進殿,他當他是什麼……”
在一衆炯炯目光中,隻見一個身形清瘦的年輕人,低着頭從殿外走進,在殿中央跪下叩首道∶“罪子闵碧詩叩見聖上。”
赫平焉轉了轉手中的瓷杯,再次打量起他。
闵碧詩頭埋得很低,讓人很難看清他的樣貌,但從赫平焉那個角度看,他卻覺得此時的闵碧詩和早上的有些不一樣。
他的背雖微微彎着,卻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挺拔,他面上神色放松,下颌卻有些緊繃,少了唯唯諾諾,又多了些難以言明的東西。
赫平焉看着他,不禁皺起眉。
到底是什麼,赫平焉自己也說不清。
另一側,赫穆延也在盯着他。
不止赫氏父子,在場所有大臣,全部緊緊盯着殿中央的闵碧詩,說是虎視眈眈也不為過。
泰帝看了他一會兒,緩聲道∶“你就是闵四?”
闵碧詩身形紋絲不動∶“是,聖上。”
泰帝∶“擡起頭來。”
闵碧詩依言擡首。
泰帝的目光倏地聚在這個青年的臉上,他的身子難以遏制地微微前傾,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