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鄭南心念一轉,忙道:“姑娘,我們快跟上去。”
淡藍色光球不慌不忙地沿着洞穴中的通道往前飛。二人緊緊跟在後面,在彎彎繞繞縱橫交錯的地下通道中走了很久,途中果真經過大大小小的無數洞穴。
當感到前方有清涼的風湧進來時,兩人知道,出口就在前方了。
很快,前方出現一道僅有一人高的狹窄裂縫,清涼的山風正不斷地湧灌進來。兩人快步走上去,穿過裂縫走了出去。眼前驟然開闊,雖然正值夜晚,四周景色看不分明,但已不再是狹窄幽暗的通道。他們正站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下方是幽寂深暗的大片森林,遠處是起伏山巒的暗色剪影,身後則是陡峭高聳的深暗山岩。兩個淡藍色的光點,往前飛了一段距離後,開始往上方飄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
深沉的夜幕籠罩着大地,四周除了連綿群山,看不到任何人間煙火。
“姑娘,我們此時正在深山中,不如我們就在此休息一番,待天明看清四周環境,再行出發。”
“好。”
兩人于是在剛剛出來的山縫旁,尋了個背靠岩壁的平坡坐下。這時,他們才發現,深藍的天空中竟是星辰無數,璀璨明亮。
戚鄭南歎道:“難得此處山間能看到如此淨透璀璨的夜空。有時山間彌漫霧氣,夜空其實是看不太分明的。”
夜飛雪笑道:“你說的就是夜家寨吧?夜家寨所在的山嶺,終年霧氣彌漫,一年中隻有很少的日子,霧氣稍微稀薄一些,能看到藍天和夜晚的星空。但即使在那樣的日子,天空也不會這般淨透,看到的星星也不會這般多。”
戚鄭南打量着夜飛雪,道:“夜姑娘此番出來,是來曆練的嗎?”
夜飛雪道:“既是,也不是。曆練是真,但我此番出來,大概不會再回去了。”
戚鄭南感到很意外:“為何?”
夜飛雪笑道:“不瞞公子,我雖自小在夜家寨長大,但祖籍北方。阿爺今年已經去世,我便決定今後四處遊曆,随遇而安。”
戚鄭南猶豫着問道:“這麼說,姑娘家裡已經沒什麼人了?”
夜飛雪點點頭:“嗯,家父母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自小随同阿爺一起生活。”
戚鄭南點點頭,暫未再問什麼。
“對了,你說剛才的藍色光點是什麼?莫非是花妖的殘魂?”夜飛雪突然想起來問道。
“應該是。而且,應該是他們兩人的殘魂。”戚鄭南看着星辰滿布的夜空,歎道:“花妖以為天道無情,即使重新化成人形,也活不過三個月,待時限一至,終将神魂俱滅,心中的不甘委屈怨恨,最終使得他性情扭曲,下山捉了活人來為他陪葬。但他大概怎麼也想不到,最終,卻還是有兩縷殘魂留下。待那兩縷殘魂再次進入輪回,以後不知又會演化出怎樣的人間故事。”
“花妖心中不僅有不甘委屈怨恨,大概還有悲與愛吧,所以才會臨消解前,流下了那一滴淚。或許,就是那一滴淚,使得天道終是不再無情,為他們留下了一絲殘魂。”夜飛雪同樣看着星空感歎道。
“很有可能。”戚鄭南淡淡笑起,“姑娘看着年紀輕輕,倒是有些事看得明白。不過,說來,情之一字,最是能亂人心性,人間多少悲歡,就是由這個情字而起。花妖即使重新化成人形,于這情之一字,終是還未放下。”
夜飛雪笑起來,“這樣聽來,戚公子作為門派弟子,莫非這一生已準備不涉情事專事修行?”
戚鄭南淡淡笑道:“這倒是不可能。不瞞姑娘,在下其實已有婚約在身。”
夜飛雪看了戚鄭南一眼,顯然很是意外。片刻,才淡淡笑着道:“原來如此。”
兩人之間,一度有些沉默。
戚鄭南暗自感歎,為何這天會同這個認識不久的姑娘,談起這個話題?也許是因為剛剛經曆了花妖的事,内心多少還是有些感觸吧。不過,既然提到了自己的婚約,戚鄭南不免暗自思忖了一番。雖說自己同沈清婉相識多年,但作為門派弟子,日常雙方其實都更多專注于修行,對世間情感的認知,也不同于普通人,所以,兩人之間的關系,并不像世間男女,要說感情,那自然是有的,卻是一種如同細雨般的溫情。說來,修行弟子即使有了婚約,不同于普通人之處就在于,并不會亂心于情,日常也不會沉溺于凡俗之情中。雖然還未同沈清婉正式成親,但已經可以預見,他們成親之後,仍然會以修行為主,然後相敬如賓。這,便是尋到了同修道侶的門派弟子的日常。
旁邊的女子半晌未有任何動靜。戚鄭南看了一眼,原來夜飛雪已靠着後方的山壁,閉眼休憩。目光不經意掃過夜飛雪閉合的雙唇,愣了一瞬。借着月光,戚鄭南分明地看到,夜飛雪嘴唇上的口脂,有部分已經淡了許多。那該不會是被先前失控的自己……親掉的吧?此念頭一出,戚鄭南的心亂跳了兩下。連忙收回視線,繼續靜靜注視漫天星光。繼而又想到,天亮時得盡快趕回鎮子,換了這一身大紅衣衫。這一身喜慶的紅色,真是不太适合自己。
曙光亮起之際,山間卻升起了薄薄霧氣。
兩人馭劍到空中,确定了方位後,立即往平壩鎮的方向趕去。
花妖尋到的複雜洞穴,位于遠離平壩鎮的另一座山脈背面。待兩人返回鎮上時,已經日上三杆。進到鎮子裡,頂着路人紛紛投來的詫異目光,戚鄭南還是站着同夜飛雪說了會兒話。問了以後,才知夜飛雪接下來也将轉往西行。看來,她同他所走的路線,果然是有些重合。
戚鄭南還未想好說什麼,夜飛雪已經開口道:“戚公子,我們就此道别吧!我想你有你的安排,我也有我的計劃,接下來我們就不相擾了。飛雪就此告辭!”夜飛雪說完,微微朝戚鄭南行了一禮,然後轉身,潇灑利落地邁着步子,身影很快彙入人群,消失不見。
戚鄭南站在街頭,暗自感歎,這個姑娘的性子還真是灑脫不羁,難怪滅了妖獸,喜歡把屍身留下示衆。
一位大嬸領着一個正在哭鬧的男孩經過戚鄭南身旁,于是大嬸在不遠處停下來,指着戚鄭南對男孩說道:“别再哭了!你看到那人沒?那人就是小時候哭多了,現在把媳婦都哭丢了,所以正一個人穿着喜服站在街頭找媳婦!多可憐!你要是再哭,以後就會跟他一樣,把自己的媳婦都哭沒了!”男孩子果然就不哭了,帶着幾分被吓到的驚異,定定看着戚鄭南。
再也受不了路人對自己一身大紅衣袍的詫異目光了。戚鄭南連忙朝前方看起來是家成衣店的商鋪走去。
若是故事到此結束,那他們今後在彼此的人生中,不過就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雖然在彼此腦海中留下了還算鮮明的一瞥,但最終,一切都會逐漸稀淡得如同清晨山間的晨霧,漸漸消匿于記憶中的某個犄角旮旯。
但,就像戚鄭南下唇上那道傷口,最終因為沒有特别治療,留下了一道伴随終生的淡淡痕迹般,夜飛雪最終也成了在戚鄭南生命中留下永痕印記的人。
而這一切,便要從次一年,兩人再次偶遇說起。也是那一次的相遇,最終讓戚鄭南意識到,這個喜歡穿紅衣的女子,終是不可避免地闖進自己生命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