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這日子,想必是沒法兒安生了。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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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後,尚盈盈在西梢間裡淨過手,端起盞新沏的小龍團,輕步踏入禦書房。
甫一入門,便覺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将外頭的炎炎暑熱盡數阻隔。
夏日待在殿裡伺候,能蹭着主子的冰鑒乘涼,自然是美事。可守着這位喜怒無常的萬歲爺,也是不小的折磨。相較之下,尚盈盈倒甯願回自個兒的蒸籠裡。
尚盈盈悄然上前,将茶盞奉至禦案上,目光卻不由得瞥向那瓶荷花清供。
雖說來壽叮囑她要親自謝恩,但尚盈盈知曉分寸。萬歲爺眼下正批折子呢,她若擅自出聲兒攪擾,豈不成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如此想着,尚盈盈默不作聲地轉身,欲将那瓶荷花清供搬出去修剪。晨間諸事繁忙,荷花莖底的折口其實并未打理,隻是如今浸在瓶中,乍一眼瞧不見罷了。
尚盈盈剛探出手指,尚未觸及白釉瓶,便聽身後蓦地響起一聲:
“放下。”
這把嗓音聽着就叫人心顫,尚盈盈指尖一滞,慌忙收回袖子裡。
“啟禀主子爺,這瓶荷花還需再修剪一番。奴婢恐擾了您清靜,這才想端出去打理。”尚盈盈轉身朝着龍椅方向,低眉順目地解釋道。
晏緒禮頭也未擡,命道:“就在此處剪,不必端出去。”
眼看那瓶清供有半人來高,她能搬得動嗎?到時再失手摔了碰了的,平添麻煩。
修花枝總要用剪刀,可禦前不許摸開刃的東西。尚盈盈眨了眨眼,隻好蹲身請示:
“奴婢需請剪子一用,還望主子爺恩準。”
晏緒禮輕“嗯”一聲,算是應允。
劉喜得令,立馬去紫檀多寶槅後頭,取來把銀鎏金錾花剪子,雙手奉給尚盈盈。
尚盈盈心中暗自歎息,惟覺皇帝是在為難自己。等會兒若嫌棄動靜大,是不是又該呲哒她?
掌心輕柔地扶住瓶身,尚盈盈踮起腳尖,盡量無聲無息地抽出一枝荷花。她從袖子裡摸出棉花團,堵住荷花下的折口,再用細絲纏好。
如此一來,可使每朵菡萏都鮮妍綻放,旬日不凋。
待荷花打理得差不多了,尚盈盈将剪子原樣兒還回,心思卻有些飄忽。
昨晚回屋之後,酌蘭好奇地纏着尚盈盈,打聽萬歲爺究竟是什麼模樣兒?尚盈盈皆淡定地答兌回去,可事實上,她自殿中來去兩回,都沒敢擡頭看皇帝。
這話若照實說出去,未免有損姑姑威嚴。
尚盈盈心中微動,盤算着悄悄瞥一眼。左右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等瞧清楚了,回頭也好交代。
借着荷葉掩映,尚盈盈側眸望去,隻見年輕帝王端靠在禦座上,握着玉筆的指骨修長有力,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蜿蜒伸入石青色闊袖下。
正當她慢慢擡眼往上瞧時,晏緒禮卻倏地轉眸,目光清淩如冰,将偷看之人逮個正着。
尚盈盈渾身一顫,慌不擇路地垂下眼睑,臉蛋兒簡直快和身前的粉荷一般顔色。
忐忑之餘,她猛然意識到,皇帝竟生得一雙桃花眼。墨眸明亮微挑,本該旖旎多情。卻因那高挺的鼻梁與薄唇,沖淡了溫柔,反倒透出淩厲的意味。
捉住玉芙的小辮子,就好似自完美無缺的美人瓶上,陡然摸出道貓抓痕。晏緒禮揚了揚眉鋒,興複不淺,嘴裡卻刻薄道:
“進門也不謝恩,又躲在後頭窺探聖顔,你這規矩是誰教的?”
尚盈盈低着頭,嫣唇緊抿,恨不能尋個地縫鑽進去。心中頗有些難為情,畏懼卻是不多。
皇帝雖城府深密,總想将她勘得一清二楚,可尚盈盈也不是蠢木頭。幾番下來,她也摸索出了禦前伺候的門道。
譬如,隻要攥緊“忠心”這道保命符,皇帝就不會真拿她如何。大不了挨兩句貶損,又不會掉塊肉。
尚盈盈夾着尾巴近前,先低聲謝過皇帝賜鏡的恩典,這才辯解道:
“萬歲爺恕罪,奴婢方才隻是想認清主子,免得日後失禮。”
晏緒禮聞言嗤笑一聲,半點兒不饒人地拆穿她:
“你不認得龍袍?”
這句不是問話,隻是單純罵她而已。尚盈盈垂首不語,扮出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兒,心中祈禱皇帝快些消氣。
正當尚盈盈窘迫之際,來壽躬身進來通禀,恰巧替她解了圍:
“啟禀萬歲爺,貴太妃差了姜太監過來,眼下正在門外候着。”
聽到“姜太監”三字,尚盈盈眸中一亮,暗自驚喜道:是幹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