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着銀杏葉,白色大G碾過積水坑窪時,方向盤猛地打滑,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利的刺響。
車載香薰溢出的栀子香在潮濕的密閉車廂中甜得發膩,後視鏡裡映出她泛紅的眼尾。
方才許維禮公寓裡暗流湧動的場面,正随着雨刮器來回切割着她脹痛的神經。
江南栀沒有注意到黑色邁巴赫如同幽靈般,始終保持着三車的距離,直到她安全拐進壹号山莊。
指紋鎖發出輕響的刹那,客廳水晶燈驟亮。
“江南栀,你還知道回家?”
江淮沅的聲音驚得她手包“哐當”落地,鑲鑽鍊條在地磚上劃出刺耳的噪音。江南栀慌忙豎起食指抵在唇間,珍珠色美甲在燈光下泛着冷意,“二哥你小點聲!大半夜的不要吵醒爸媽……”
“你也會怕吵醒他們?”江淮沅抱臂倚在旋轉樓梯旁,藏藍色真絲睡袍下擺掃過波斯地毯,“怎麼,一回國就迫不及待找人家?這個月第幾次了?慶功宴參加到一半人就跑了,眼巴巴趕去給人送雞湯,江家大小姐是什麼時候改行當護工了?”
江南栀彎腰撿起手包,鑽石扣飾硌得掌心發疼:“維禮哥最近神經痛發作的厲害......”
“維禮哥?”江淮沅冷笑一聲,腕間沉香手串撞在欄杆上發出悶響,“許家那殘廢你還沒玩夠?五年前他出車禍你為他休學一年,現在好不容易畢業了又要為他放棄當設計師回國,人家領你情嗎?”
水晶吊燈在兩人之間投下詭谲的菱形光斑,江南栀盯着江淮沅因為生氣而扭曲的面孔,恍惚想起聖馬丁那場暴雨。導師的怒吼混着布料撕裂聲在耳畔炸開,她握着機票狼狽沖進雨幕時,高定禮服上還釘着未完成的刺繡樣稿。
“當年是當年......”她聲音發虛。
“當年他昏迷時喊的是誰的名字需要我提醒你嗎?”江淮沅突然逼近,沉香味道混着愠意撲面而來。
江南栀踉跄後退,腰窩撞上玄關櫃尖銳的邊角。疼痛竄上脊椎的瞬間,記憶如鋒利的冰錐刺破理智——重症監護室蒼白的燈光下,許維禮後背猙獰的疤痕随呼吸起伏,幹裂的唇間溢出的呢喃像把生鏽的刀,反複淩遲,剜得她心口潰爛。
“哥哥,你從來沒有愛過别人吧,等你愛上一個人的那天,或許會明白我此刻的感受。”話畢,江南栀撿起剛脫下的高跟鞋赤腳踩上台階,樓梯感應燈随着腳步聲漸次亮起。
江淮沅的喉結在陰影中翻滾了一下,真絲睡袍下的肌肉驟然繃緊。
目送着妹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水晶吊燈在他鏡片上投下細碎光斑,掩去了瞳孔深處那抹不易覺察的落寞。
“南栀,過來一下。”二樓露台突然傳來父親的聲音,松木香和雪茄的苦香從雕花門縫裡滲出來。
江南栀握着雕花銅把手拉開移門,月光将父親手裡的文件照得慘白,那是江氏集團這季度的并購方案。
“南栀,”江父沒回頭,語重心長道:“既然準備進公司了,那明天開始去戰投部報道,先跟着顧叔熟悉集團核心部門。”
“好。”既然決定回國,江南栀本意也是想早點進公司的,她大學念的專業是時裝設計,與公司管理風馬牛不相及。
如今當真選擇進公司的确有些黔驢技窮、捉襟見肘。
江家父母開明,對三個子女一直采取放養模式,大哥江淮槿自幼是别人家的孩子,打小立志成為航天工程師,博士畢業後進入航天技術研究院工作,還娶走了同專業貌美如花的學妹,特别讓父母省心。
二哥江淮沅原是個混不吝,高二那年父親體檢查出重病,好在虛驚一場還“因禍得福”讓二哥這榆木腦袋開了竅,奮發圖強考上國内頂級學府,還念的經管專業,大有要替父接班的決心。畢業後進入江氏,從底層做起,如今父親已是退位讓賢、頤養天年了。
相比之下,小妹江南栀則跳脫許多。芭蕾、揚琴、小提琴、中國畫、油畫、網球、高爾夫各種愛好無一例外皆是三分鐘熱度,直到高考前夕,她又突然萌生出國學習時裝設計的念頭。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天賦與熱愛才要去英國留學,實則不然。
她之所以産生出國的念頭,還要從死纏爛打大哥江淮槿跟着去參加許維禮生日派對那天說起。
兩家本就是生意場上的世交,江淮槿和許維禮又同齡,還是同學,兩人關系算起來比親兄弟還要鐵磁。許維禮一向低調,二十七年來這般興師動衆還是頭一遭。
江南栀穿了一身MIUMIU,帶着精心包裝的禮盒同哥哥去到許家莊園,那一年十七歲江南栀和二十七歲的許維禮之間,相差的可不僅僅是十歲的年齡差。
他們到達時生日會已然拉開帷幕,江南栀躲在哥哥身後,看見許維禮站在庭院外的銀杏樹下調試投影儀。
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腕骨凸起的弧度如同畫冊上完美的石膏像。
投影儀忽然亮起,漫天星河墜落在他的眉眼之間。
與此同時,許維禮走向人群中一位身着香槟色禮服的女士。
二十七歲的許維禮露出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曲膝将BVLGARI Serpenti靈蛇戒指套進女人無名指。
短暫的驚訝過後,人群爆發出激烈的歡呼聲,宛如海浪般洶湧澎湃,将暧昧的氣氛推至高潮。
同一時間,漫天煙火在夜空綻放,照亮了整片天際。
許維禮擡起頭,目光與那個女人交彙,他的眼神中帶着一絲堅定與承諾:“從今往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仿佛在訴說着一場永恒的誓言。
女人眼中閃爍着動容的淚光。
人群中,江南栀攥着絲絨禮盒的指尖洇出薄汗,MIUMIU蕾絲領口的雪紡紗來回摩擦着鎖骨,紮出了一大片紅疹。
她在衣帽間裡徘徊了半個小時的選擇,在此刻顯得滑稽可笑。
在她尚處于早戀的年紀,他已經有了談婚論嫁的對象。
那晚,她第一次喝酒,起泡香槟的酸澀令她失魂。
第二日,回家的車上,江南栀向江淮槿吐露了想要出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