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維禮繼續看手中的全英文文件。“嗯,吃過了。”
蟹黃裹着雞湯的鮮甜在舌尖炸開,江南栀吸了吸鼻子,又探身詢問駕駛座上的劉叔,“劉叔,你吃過早餐了嘛?”
“吃過了,江小姐。”劉叔借着綠燈轉紅猛踩刹車,食盒裡的青瓷醋碟險些翻倒,“許先生天沒亮就親自排隊,松鶴樓掌櫃舉着燈籠給開的側門呢。”
“咳咳。”許維禮的咳嗽聲打斷了劉叔的吐槽。
之前路過大排長龍的松鶴樓随口說了句“想吃”,沒想到他會記在心上。
江南栀有些感動,蘸着姜絲甜醋一口一個,竟然奇迹般地吃完了一整盒。
到達機場,江南栀感覺自己都要撐吐了。
機場穹頂的玻璃幕牆将晨光濾成冷白色,江南栀踩着粉色玳瑁扣Roger Vivier走過值機區,鞋跟與大理石地面碰撞出利落的節奏。
許維禮則推着行李車落在半步之前,Dior大衣完美掩飾了左腿的缺陷,隻有經過反光柱時,她才能從倒影中發現他右手悄悄撐着推車借力。
“請稍候。”貴賓樓專屬安檢員突然半跪下來,探測器在觸及許維禮左膝時發出尖銳蜂鳴,江南栀注意到他頸側肌肉倏然繃緊。
那名稍顯稚嫩的安檢員剛要開口,年長的組長當即拉了拉她的袖子,快步上前禮貌道:”許先生,請移步檢查室。"
房門關上前,許維禮忽然轉身将大衣抛進江南栀懷裡。
帶着他體溫與味道的羊絨織物擦過她的鎖骨,江南栀站在一門之外,檢查室液壓裝置釋放的嘶鳴混着衣料摩挲的聲音清晰可聞。
很快,安檢員提出一個黑色箱子,過完安檢後,又重新提回房間。
“久等了。”許維禮推門而出時,已經穿戴整齊。
貴賓室裡,江南栀坐在窗邊,望着跑道上的波音787,尾翼紅星航标燈在霧中閃爍。許維禮正捏着Apple pencil批改文件内容,iPad屏幕的熒光将他睫毛染成霜色。江南栀扯起他撫在膝蓋處的左手,看了眼腕表。
經過廊橋時,一個橫沖直撞的小男孩突然從前面的人群中蹿出。
江南栀隻來得及抓住許維禮的袖扣,男孩已經重重撞在了他左腿外側。
金屬關節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許維禮踉跄着抵住廊橋的玻璃幕牆,後頸瞬間浮起細密的冷汗。
撞人的男孩跌坐在反光地磚上,限量版AJ球鞋擦出刺耳聲響。他手裡擎着的鋼鐵俠模型摔成兩半,紅金塗裝碎片滾到江南栀鞋邊。
“哇——”嘹亮的哭嚎震得玻璃幕牆簌簌作響,
“好痛!”男孩跌坐在地哇哇大哭,年輕母親驚慌失措地跑來。
許維禮閉了閉眼,喉結滾動着将痛楚咽成溫聲安慰:“小朋友你有沒有受傷?”他彎腰詢問時,左手死死扣住廊橋扶手,指節在鋼化玻璃上壓出青白印記。
“你這人怎麼回事!”裹着貂皮大衣的年輕女人滿臉憤怒道。
鴿子蛋鑽戒在晨光裡劃出兇戾的弧線,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熏得江南栀後退半步。
“沒看見孩子跑過來嗎?”女人放肆叫嚣着,直到看見許維禮牛仔褲褲腿與運動鞋之間泛着金屬光澤的假肢關節。
頓時嚣張氣焰盡失,卻又礙于面子,強裝鎮定道:“……殘疾人就好好在家待着!”
“你說什麼!”江南栀往前跨了半步,将許維禮護在身後,像一隻炸毛的貓,氣勢洶洶道,“你再說一遍!”
她的聲音不大,染上愠怒。
女人被她的氣勢震懾,下意識後退半步,卻又強撐着挺直腰闆:“我、我說錯了嗎?他就是個殘疾人……”
許維禮伸手想拉她,卻被她反手扣住手腕。他能感覺到她指尖在微微發抖,卻依然倔強地挺直脊背。
“算了。”他低聲說,聲音裡帶着一絲疲憊。
“不能算!”江南栀轉身瞪他,眼圈泛紅,“你又沒做錯,憑什麼要忍氣吞聲?”
許維禮怔在原地,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江南栀——像,像一隻隻護崽的母獅。那雙總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淩厲如刀,仿佛要将眼前這個趾高氣揚的女人千刀萬剮。
“我……”女人被她的氣勢震懾,下意識後退半步,高跟鞋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她低頭看了眼還在抽泣的兒子,又瞥見許維禮褲腿下若隐若現的金屬關節,臉上閃過一絲尴尬。
“道歉。”江南栀的聲音冷得像冰,“立刻,馬上。”
女人咬了咬唇,終于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對不起”,拉着兒子欲快步離開。男孩還在抽噎,手裡攥着摔壞的鋼鐵俠模型。
江南栀深吸一口氣,重新換上溫柔的表情。她蹲下身,從包裡掏出一包水果軟糖,“小朋友,這個給你。”
男孩怯生生地接過糖果,嗫嚅着道了聲“謝謝”,便被他媽媽強硬拉走。
“南栀……”許維禮輕聲喚她。
她站起身,眼眶還是紅的,卻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們走吧,再不走要誤機了。”
許維禮看着她故作輕松的樣子,心裡某個角落突然塌陷了一塊。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謝謝你。”
“謝什麼?”她眨眨眼,“許維禮,你記住,你比任何人都值得被尊重。”
許維禮喉結滾動,想說些什麼,卻被一陣劇痛打斷,他不得不扶着牆壁才能站穩,冷汗順着額角滑落。
江南栀注意到他的異常,立刻蹲下身查看,“還能走嘛?”
“嗯。”許維禮,他咬緊牙關,扶牆走了幾步,尚在可控範圍内。
“對不起……”她哽咽着,“是我沒保護好你。”
許維禮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讓你擔心了。”
江南栀吸了吸鼻子,牽起他的手。掌心相貼的瞬間,兩人分享着彼此的體溫與心跳,還有顫抖。
入座後,許維禮向空乘要了一杯溫開水。
江南栀望着他吞咽藥片時滾動的喉結,想起方才廊橋上的驚心動魄仍然心有餘悸,金屬假肢的撞擊聲猶在耳畔。
接過空乘送來拖鞋和毛毯,江南栀彎腰替他和自己換鞋。
許維禮将iPad調至防藍光模式,遞到她桌前,裡面有幾部電影,都是她反反複複看不厭的。
飛機沖出雲層的那一刹那,止痛藥逐漸開始生效,他無意識松開的眉心像冰川消融的第一道裂縫。
“要換成軟枕嗎?”江南栀伸手去按呼喚鈴。
許維禮按住她的手背,“别折騰了。”他聲音裡摻着止痛藥勾出的倦意,像融化的雪水漫過鵝卵石,“讓我靠一會兒就好。”
江南栀調暗頂燈的動作忽然頓住。
三萬英尺高空的氣流颠簸中,許維禮的額頭輕輕抵在她肩頭,溫熱的呼吸穿透羊絨衫,在鎖骨處洇開潮濕的霧。
她聞到他後頸若有若無的苦艾香,混着沐浴露的薄荷味,像暴風雪夜壁爐裡燃盡的松枝。
舷窗外,朝霞正将雲海染成蜜桃色。許維禮垂落的左手搭在假肢連接處,那裡被西褲布料掩蓋的皮膚早已磨出血痕。
平流層的陽光穿透雙層玻璃,在許維禮睫毛下投出蝶翼狀的陰影。江南栀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指尖輕輕撫上他微蹙的眉心。她不會知道,眼前的男人為了能抽出行程陪她去北海道差不多連軸轉了七十二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