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栀惡作劇似的蹲下身,抓起一把雪,捏成一個小雪球,朝他輕輕扔去。雪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他肩頭。
“哈哈哈,你已經被我标記了!”江南栀沖他眨眨眼,清亮的笑聲回蕩在雪地裡。
許維禮無奈地搖搖頭,彎腰抓起一把雪,笨拙地捏成團,朝她扔去。
雪球在空中散開,雪花洋洋灑灑落在她的發梢。
江南栀笑得更加開心,跑過來拉住他的手:“我們還是堆雪人吧!”
兩人蹲在空曠的雪地裡,開始滾雪球。
江南栀負責做雪人的身體,許維禮則用雙手壓實雪塊。在兩人默契的配合之下,雪人逐漸成形。
她煞有其事地摘下手套,翻了翻衣兜掏出兩顆檸檬糖,剝開月光下泠泠發光的塑料糖紙,鄭重其事地按進雪人眼眶裡。又撿起兩根半截埋在雪裡的松枝,插在雪人身體上做雙手。
許維禮擡頭時恰見少女解下頸間的格紋圍巾,羊絨織物包裹在雪人脖子上的瞬間,他恍惚看見五年前的初雪——在蘇黎世療養院的雪地裡,她也是這樣解下圍巾,裹住他滲血的殘肢。
“看,我們的雪人,大功告成!”江南栀站起身,歪頭倒退兩步滿意地打量着他們共同完成的作品。
許維禮也撐着手杖起身,殘肢在低溫中脹痛難忍。他輕輕拍了拍膝蓋上的殘雪,目光溫柔地望着她睫毛上凝結的霜花,“嗯,像你。”
雪夜靜谧,隻有雪花落下的聲音。江南栀轉過頭,對上他的目光,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恍惚之間,一片晶瑩的雪花落在江南栀發間,他伸手欲拂,殘肢卻因久站突然痙攣,鋁制手杖深深陷入積雪。
江南栀慌忙扶住他搖晃的身形,“謝謝你,陪我出來玩。”她輕聲說道。
許維禮再次伸手拂去落在她頭發上的雪花,然後将她外套的拉鍊拉至頂端,“是我該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麼美的雪景。”
此時此刻,他眼中是她濕潤的眼睛和泛紅的鼻尖。
“那我們明年還來~”
“以後每年都來~”
“好不好嘛~”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嗷!”
白雪落在他眉上,他頭頂,染白了他頭發。
白雪落在她睫上,她發梢,也算共白了頭。
兩人相視一笑,遠處忽然亮起流螢似的光點,管家提着紙燈籠沿足迹走來。
暖黃光暈裡,兩道依偎的影子漸漸拉長,最終與松影融為一體。
障子門合攏的瞬間,松枝積雪被震得簌簌作響。
江南栀正彎腰解靴帶,發間突然落下一捧細雪——是許維禮藏在掌心的最後一場雪仗。
融化的雪水順着頭頂往下滑,激得她驚呼着跳轉身去,看到作案人正倚靠着玄關的漆器矮櫃偷笑,“你學壞了!”
她跺着腳撲過去搶他手套裡殘餘的雪沫,發絲貼面掃過他微青的下颌。
兩人笑着鬧作一團。
許維禮呼吸蓦地一滞,江南栀這才發現滑雪褲下的大腿殘端正在痙攣。方才在雪地裡浸透的寒意,此刻化作細密的銀針往骨髓裡鑽,這種如螞蟻啃食的刺痛令他不得不清醒過來。
“當心着涼,”許維禮偏頭躲開她伸來的手,喉結滾動帶出壓抑的喘息,“快去泡個湯解解乏吧。”
“管家準備的是藥湯,一起吧,你更需要解乏!”說着江南栀趕他回房間換浴袍。
石燈籠在湯池邊暈開暖黃光暈,氤氲的水霧漫過浮世繪屏風,江南栀裹着素色浴衣出來時,許維禮正好将殘肢浸入藥泉。
“喂,二哥,我這邊信号不太好…”
“…我先挂了!平安夜快樂!嗯,拜拜—”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晚安晚安~”
江南栀挂掉電話,将手中的琉璃托盤在池畔的木桌上,青瓷碟裡的水信玄餅随動作輕顫,一旁是切好的水果與兩杯無酒精蘇打水。
入水後的許維禮恰在此時轉過身,水珠沿着他凹陷的鎖骨彙成溪流。常年複健練就的薄肌和人魚線在水霧中若隐若現。
她咽了口口水,慌忙錯開視線,裝作往氣泡飲裡插吸管,實則用餘光瞥見男人殘肢沒入水中的漣漪。
因為剛才的别扭,江南栀現下不敢随意放肆,宛如一隻鹌鹑,小心翼翼地解開松垮的浴衣。
素色浴衣自肩頭滑落,露出令人血脈噴張的姣好身材,挂脖泳衣綴着珍珠的綁帶搖晃着擦過她腰後的朱砂血痣,江南栀扶着青苔斑駁的岩壁緩緩入水,珍珠系帶随着動作掃過水面,在兩人之間蕩開細密的漣漪。
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紛紛揚揚落在了她的肩頭。
凜冬的西北季風受地形影響席卷着暴雪恣意而來,當江南栀顫抖着數到第十七片雪花落到她身上時,身後傳來水波晃動的細響。
許維禮溫熱濕濡的呼吸拂過她後頸,跳動的殘肢有一下沒一下地擦過她小腿肚的肌膚,像擱淺的魚尾在做最後掙紮。
“冷的話……”他的聲音比溫泉蒸汽更潮濕,指尖懸在她濕漉漉的發梢,“可以靠過來。”
增生組織粗糙的觸感像砂紙掠過綢緞,少女白嫩的耳尖蓦地漫上紅暈,身體登時變得僵硬,不知所措的虛握着拳頭,連呼吸都漏了一拍。
第十八片雪花融化在肩頭時,江南栀倉皇出逃。
身後,許維禮猛地将臉埋進藥泉,直到窒息感壓過破籠的渴望,壓抑的喘息在蒸騰着當歸與艾草氣息的溫泉裡釀成陳年的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