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鐵煎鍋在岩闆台面發出輕響,許維禮扶着酸脹的後腰緩緩落座。
柑橘調的沐浴露氣息裹挾着牛排餘溫撲面而來——民宿提供的柑橘香波同她發梢的栀子香,混和成一種意外令人安心的暖意。
“好香呀!”江南栀的目光掃過他無意識揉捏腰側的手,叉起一塊牛排,送到大廚嘴邊,“啊——張嘴。”
銀叉尖折射的光斑落在他泛青的眼底,許維禮就着她的手腕咬下牛排。
醬汁沾在唇角像一抹圖歪的口紅,又像昨夜她失控後不小心磕破的傷滲出的血珠。
“嗯,江小姐親自喂的果然更好吃。”他戲谑的尾音被突然襲來的抽痛截斷,喉結滾動着咽下呻吟。
江南栀站起身,拇指蹭過他唇線,溫熱指腹抹去醬漬的動作與昨夜撫摸他脊椎凸起的舊疤,如出一轍,令他後腰泛起細密的戰栗。
桧木餐桌上,甜蝦海膽蓋飯的琉璃碗倒映着水晶吊燈的光暈。
江南栀赤足蜷在椅子上,腕間的銀镯随着抓勺子的動作輕晃。
她餓急了,吃得很快,海膽黃沾在唇珠上。
望着她鼓起的腮幫,許維禮突然想起在療養院複健的時候,她每天都會帶一大紙袋的零食過來,特别像一隻有囤物癖的小倉鼠。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遞過手帕時,殘肢在睡褲褲管裡抽搐着撞到桌腿。
鈍痛從早已不存在的腳趾尖直竄天靈蓋,握着水杯的手驟然收緊,骨節在暖光下泛出青白。
一頓飯下來,許維禮隻吃了寥寥幾塊牛排和一點沙拉,他盡量克制着自己的表情,避免被她看出端倪,叫人平白擔心。
一整碗甜蝦海膽蓋飯被江南栀一個人吃完,光是看着她抱着肚子一臉餍足的模樣就覺得心裡暖暖的。
他撐着岩闆桌台邊緣起身準備收拾碗筷,右腿霎時一軟,針紮似的刺痛令他顫抖着後退了半步右手迅速扶住椅背。
晨起被她撲倒後撞到的後腰舊傷更是火燒火燎,但更令他心悸的,是少女突然貼近時耳後的栀子香——那味道總讓他想起江南梅雨季,想起母親臨終前病榻邊的白花。
“沒收。”她眼疾手快奪過倚在桌邊的手杖,“我扶你回房間休息會兒,黑眼圈都快趕上人家大熊貓了。”
許維禮推了推半框眼鏡,鏡片後浮起無奈的笑意:“有嘛?可惜德國人總喜歡在季末搞偷襲。”
話音未落,江南栀已托住他肘彎。
晨間被她扯松的襯衫紐扣漏出半截肌膚,她發間殘留的柑橘香波愈發濃烈,混着藥膏的苦澀萦繞在鼻端。
江南栀打開衣櫃,拿出一套深灰色西裝。
趁着許維禮換衣服的空隙,她踮腳取下一根領帶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突然她将剛剛扣上襯衣最後一顆扣子的許維禮摁坐到床上,“教我系領帶!”
絲質睡裙掃過他裸露在外面的身體,羊絨襪套包裹的殘肢無意識抽搐着。
“先交叉,寬邊壓住窄邊……”許維禮話音未落,江南栀已經将領帶纏成麻花。
她懊惱地扯開死結,發髻間的珍珠發簪“叮”的墜地,散落的長發垂落下來,掃過他攥緊床單的手。
“許老師,”她忽然跨坐上他的右腿,溫熱的掌心蓋住他痙攣的殘肢,“這樣教學生怎麼學得會呢。”
他虛虛抓住她的手,一路向上指引,領帶如遊蛇般穿過她指節,最終系成一個歪歪扭扭的溫莎結。
許維禮望着穿衣鏡中兩人交疊的影子,殘肢在她身下漸漸回暖,他悶哼道:“江同學實踐課,滿分。”
……
少女耳尖霎時漫上血色,跳下床時差點被垂落的衣帶纏住腳踝。
許維禮低笑着解開交纏在她腿上的連衣裙飄帶,視頻會議的提示音适時響起,等不及重新系上蝴蝶結,江南栀倉皇逃向廚房,好不狼狽。
許維禮望着鏡中歪斜的溫莎結淺笑。
右腿她坐過的位置殘留着屬于彼此的體溫,像雪地深處未凍結的溫泉眼。
廚房裡很快響起瓷器碰撞的聲響。
江南栀将骨瓷盤疊放進洗碗機裡,然後開始收拾廚房。
看到置物櫃裡有玄米茶包和抹茶粉,她分别倒進兩個青瓷盞中。
托着黑漆方盤進來時,松木移門正巧漏進一線雪光。
玄米茶的烘焙香與蜜瓜的清甜在空氣中纏綿,驅散了止痛藥淡淡的澀味。
江南栀聽見揚聲器裡傳出德式英語的激烈争吵,而許維禮隻是皺眉傾聽,他雙手合十,食指無意識地拍打着節奏。
見她進來,許維禮側頭接過茶盞,殘肢在蒲團上無意識挪動的軌迹恰好擦過她的裙擺。
顯示器那頭突然提高的分貝聲中,他抿了口茶,喉結随着吞咽玄米茶的動作滾動,而後緩緩開口道:“Quarreling is meaningless, I just need a solution……”
江南栀無聲跪坐在織錦蒲團上,攤開未看完的《雪國》翻到昨天折角的一百零五頁,目光卻掠過書本,凝在他無意識揉捏殘肢的手上。
第三次聽見他調整坐姿時,布料摩擦發出的動靜,她突然合上書頁。
起身從行李箱裡翻出一管按摩膏,然後坐到他對面的蒲團上,用指尖點了點他左膝。
許維禮擡頭,看到女孩用口型比劃“把腿伸過來”。
他分神掀起褲管,常年不見天日的殘肢在暖氣房裡仍泛着凍瘡似的青紫。
薄荷綠膏體混着柑橘香在指縫化開,江南栀的拇指抵住他殘肢末端的疤痕打旋。
視頻那頭再次爆發出巨大的争執,還有人摔了文件夾。
溫暖的卧室裡,江南栀正用虎口卡住他腓腸肌的位置來回推壓。
許維禮後仰靠上憑幾,殘肢無意識抽搐着:“The acquisition premium shouldn't exceed 15%……”
“放松。”江南栀沾着按摩膏的掌心突然包住他冰涼的殘肢,“你這腿繃得比鐘表發條還緊。”
他按下靜音鍵後,苦笑道:“如果真能像鐘表……”
話語被倒抽冷氣的聲響切斷——她的虎口正卡在腓腸肌萎縮的凹陷處。
“嘶……呃…停、快停下…”他抓住她手腕,眼底泛起生理性淚光,“……江小姐這是要謀殺親夫?”
“很疼嘛?”江南栀卸下指尖的力道,揚起氣鼓鼓的小臉,學着他說話的腔調道,“許先生現在需要的solution是休息,休息,以及休息。”
“要不我養你吧,”江南栀突然坐直身子,正色道,“以後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賺錢養家怎麼樣?這樣你就不用這麼辛苦的工作了。”
許維禮摘下半框眼鏡,揉了揉眼角,半晌才道:“南栀,你喜歡上班嗎?”
“……不喜歡。”她歪頭思索片刻,十分遵從本心地搖了搖頭,發梢掃過他殘肢,“朝九晚五打卡,開會寫報告寫紀要,這樣的日子想想就頭疼。”
“但是我很喜歡,”他擦拭鏡片時唇角微揚,“工作讓我感到踏實。就像…”他頓了頓,“就像你堆雪人時眼裡是有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