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晁回京,太子袁煦日日都要尋着他,今兒請他往東宮賞玩新得的名畫,明兒邀他去獵場切磋弓馬,再不然便是呼朋引伴,請了京中一幹名流,吟詩作賦,品茗弈棋。
袁晁起初還耐着性子敷衍一二,次數一多,便顯出不耐煩來。
兄弟二人奉召進宮,陪着袁宗文用膳。袁煦對着袁宗文訴苦:“兒臣這太子當得何其憋悶!出趟門都要思量再三,生怕被哪個不長眼的禦史撞見,回頭又是一本彈劾的折子。親弟弟回京,他橫豎也住不了幾日,想着多與他親近親近,他倒好,躲兒臣跟躲瘟疫似的!”
袁晁自顧自地用着面前的嫩筍燒鵝,頭也不擡,對上首的袁宗文道:“父皇,從京城到義安郡,路途遙遠,如今又正是酷暑炎熱的時候,實在不宜趕路。兒子在北疆挨了一年凍,身上舊傷新傷也不少,先休養一段時日。待到天氣涼爽了,再啟程回義安郡。朝中諸事,想來也無需兒子操持,若無要緊事,您就别再宣兒子上朝了。”
言罷,他又轉向袁煦,毫不掩飾的嫌棄,道:“還有你,東宮裡姬妾美婢如雲,你膝下兒女也是成群,讓他們陪着你吟風弄月,你不要再來尋我了。”
袁煦被他噎得半晌說不出話,隻得又轉向袁宗文:“父皇,您聽聽,這說的是人話麼?這還是兒臣的親兄弟!早知如此,您當初便該和母後多生幾個弟弟,兒臣也不至于孤立無援。”
袁宗文懶得理會他們之間的口舌,袁煦見袁宗文不理睬,笑嘻嘻地對袁晁道:“一會兒用罷了膳,我送你一本新得的茶譜,說是前朝孤本,裡頭有不少制茶品茗的絕妙法子,你素來愛品茶,定然會喜歡的。”
袁晁放下銀箸,取過宮娥奉上的溫帕拭了拭嘴角,道:“你着人給我送到府上去就好。用過膳,我便要回府去了。”他目光落在遞帕子的宮女身上。
宮娥年約二十來歲,身量适中,一張銀盤臉,肌膚豐澤圓潤。
袁宗文看他直直盯着宮人,順水推舟道:“你看上這宮人了?她素日倒也伶俐,你若是喜歡,隻管帶回府去便是。”
袁晁竟真的對着宮女招了招手,那宮女臉上飛起一抹紅暈,低着頭,對着袁晁福了一福。
袁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問道:“你平日在宮中,都用些什麼膳食?怎麼養得這般康健?”
此言一出,袁煦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險些将口中的湯水噴出。
宮女窘得滿面通紅,低着頭,扭身退下了。
袁宗文瞪了袁晁一眼,斥道:“沒規矩!”
袁晁一臉的理所當然:“趙氏自打來了京城,水土不服,又兼諸事繁雜,清減了不少。我瞧着這宮女身子康健,便想着問問她的飲食,也好給趙氏調理調理身子,這有何不妥?”
袁宗文放下碗筷,看着袁晁,道:“說起趙氏,朕一直對你這門親事不甚滿意。她母族出身委實太過低微,你既是一心要娶她為正妃,朕也不強行幹涉。隻是,再為你納幾房門當戶對的側妃,開枝散葉,于情于理,也并無不妥,你為何執意不肯?”
袁晁嗤笑道:“可得了吧!兒臣若是當真娶了一位家世顯赫、族中勢力龐大的高門貴女,隻怕日後在朝中的聲勢威望,要蓋過太子殿下。到那時,父皇與皇後娘娘,怕是又要日日寝食難安,時時提心吊膽,惟恐兒臣生了不臣之心了罷?”
袁煦一聽這話,忙擺手道:“哥哥我可從無此意!說句不怕父皇怪罪的話,虧得我是嫡長子,太子之位才給了我。你若想要,拿去便是!你瞧瞧如今金殿之上,站班的文武百官,哪個不是将我盯得死死的,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剝了!我這太子當得着實是如坐針氈,如履薄冰!”
袁宗文聽得眉頭大皺,對着袁煦斥道:“混賬東西!此等胡言亂語,也是能随意說出口的麼!”又轉頭看向袁晁,很是不滿:“這麼些年來,皇後很是不容易,便是讓你們站在皇後的位置上,隻怕你也未必能有她做得好。”
袁晁嗤笑一聲,端起茶盞漱口,道:“兒臣既然已經娶了趙氏,您不要再念叨門當戶對、身份匹配的話了。今兒個當着太子的面,我把話說明白了,這是最後一回啊。下回父皇若是再當着這許多人的面說她的是非,便休怪兒臣不給您留顔面了。”
袁宗文被他軟中帶硬的話頂得心頭不愉,半晌,才歎了口氣道:“朕也并非是要苛責于她。朕觀她對璟哥兒和瑛姐兒倒也頗為用心,是個慈母。隻是她對你,對咱們老袁家,總是隔着一層。你瞧她每次進宮,除了依着規矩給朕請安,可曾真心實意地喚過朕一聲‘父皇’?說句不中聽的,她壓根兒就沒把朕當成一家人。”
袁晁聞言,不由得哽住了。趙靈犀平日裡對着誰不是笑臉相迎,溫婉和順?他心裡也清楚,她心底深處,确是有一道無形的牆,将所有人都隔絕在外,便是對他,有時也帶着幾分客氣與防範。
用罷了膳,兄弟二人告退出宮。剛走出殿門沒幾步,袁晁忽然想起一事,對袁煦道:“你先走,我還有些小事。”說着,又折身返了回去。
守在殿外的崔簡見狀,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躬身道:“哎喲,王爺怎麼又回來了?可是落下了什麼物件?”
袁晁摟着他的肩頭進殿,徑直走到禦案前,對着低頭批閱奏章的袁宗文道:“父皇,您讓老崔給我尋些上等的燕窩,最好是血燕,我帶回去些。”
袁宗文正看着工部呈上來的,請求撥銀修繕廢舊宮殿的奏章,看得頭疼,想也不想便道:“不準!”
剛說完,一擡頭,便見袁晁橫眉豎目地瞪着他,袁宗文連忙改口,對崔簡道:“你親自去庫房裡跑一趟,将暹羅國進貢來的血燕,撿最好的,給他帶回去。”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些不想見的人,也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自打袁晁回京,管繼勳便日日心驚膽戰,生怕袁晁尋上門來報複。一連過了這些時日,袁晁那邊毫無動靜,他懸着的一顆心漸漸放了下來,開始如往常一般出門交際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