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
江州早紀跟随着五條悟的方向,按開電梯,直奔8樓。
除了不同于普通醫院的咒力充溢之外,這間醫院和平常見到的大一點的私立醫院沒有任何區别。因為是咒術師,強化過後的五感可以清晰地聞到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來往的人并不多,大多是一些帶着輕微咒力總量的醫護人員;但一上到八樓,江州早紀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咒力的根源是負面情緒。
這個世界上除了天生的天與咒縛,沒有0咒力的人類。咒術師和人類的區别也隻是是否能把“負面親故”轉化為咒力,因此當人類的負面情緒過多溢出的時候,同樣會出現一定程度上的咒力暴動。
而此刻就是這樣的情況。
8樓的病房裡全都是八王子音樂廳襲擊事件的幸存者。
和江州早紀重溯過往所看到的情況完全不同,這裡的幸存者,無一不是帶着負面情緒接受治療的。
或許有些人會因為天生的情感淡漠、或者是較為冷血負面情緒少,但是依然會因為咒靈襲擊事件而殘存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還真是······神奇啊。
明明自相殘殺的是他們,可此時此刻他們的痛苦與害怕卻又全然不是假的。
江州早紀有點迷茫地皺着眉,在五條悟的默許下推開了其中一間房門。
房間内正坐着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位提出要平均分配物資的職業女性。
她正穿着一件特制的病号服,端坐在窗台前,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對于房間内有人進來似乎全然不在意,依舊目視着前方,并不打算和江州早紀溝通。
她身上溢出的咒力名為恐懼。
江州早紀看了一眼正靠在門邊,低着頭不知道什麼神色的五條悟。他看上去格外平靜,但江州早紀就是能從這種平靜下讀取到五條悟細微的情緒。
原來這個人也不是完全無動于衷啊。
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五條悟突然擡起頭,大手在江州早紀的頭上按了按。
“想要做什麼就去吧。”
男人的語氣溫和卻充滿力量感,江州早紀在他的鼓勵下點了點頭,轉過身,掌心壓合,指尖相對。
“折疊界域·殘映。”
二維界面展現的這位職業女士格外害怕。咒靈襲擊事件發生的時候,她勉強站出來主持大局,因為她“沒有辦法看到不公平的待遇”。這種天然的正義感和對于現實的考量讓她選擇了站出來,但她好像沒有足夠的勇氣直視後來人們自相殘殺的鬧劇。
同類的鮮血濺在她臉上的恐懼一直在她心底萦繞。
她恐懼,但她又相當堅強,所以至少要展現出一副對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的樣子來武裝自己。
江州早紀抿唇,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受,隻覺得亂糟糟的。
接下來是名為絕望的咒力。
主人公是一個七十歲的老人。
因為出身貧寒,他活了七十年,一直辛勤工作,現在好不容易拿着自己的退休金頤養天年,但因為不想成為孩子們口中的“社會的蛀蟲”再次出來工作。這次他選擇的工作是音樂廳的檢修工。
事發當時他正完成檢修工作不久,打算離開音樂廳,卻沒想到遭此劫難。
七十歲的老人一直害怕衰老和死亡,害怕自己成為社會的蛀蟲,但因為直面了超乎自然的存在,所有害怕的情緒已經消失,隻剩下絕望。
江州早紀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下一個房間的主人公也是江州早紀熟悉的人。
是那個逼迫受傷少女作為誘餌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四十多歲,留着絡腮胡,但最令人覺得滑稽的是,他的負面咒力名為——自厭。
他,一個動手逼迫弱者成為犧牲品的人,一個主動為了保全自己存活而向他人動手的人,居然會自厭?甚至他自厭的源泉是——
他一生都是一個兢兢業業努力工作的“老實人”,卻在危急的關頭為了自保選擇了犧牲同類。
他認為自己給自己的人生添加了污點。他從自我的角度厭惡自己,也從道德的角度批判自己——他知道,他的行為違背了他多年以來的道德準則。
江州早紀忍不住笑出了聲。
好笑,實在太好笑了。
外強中幹的秩序維護者、辛勤工作感受絕望的倒黴老人、一生老實卻暗藏惡意的精神潔癖者——
滑稽,太滑稽了。
人類都是這樣的嗎?
江州早紀忍不住看向了五條悟,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從未像此刻這樣劇烈波動過。
因為今天展開了四次術式,咒力的消耗讓她整個人有些虛弱,臉色和嘴唇都相當蒼白,唯獨含着情淺水光的眼中透露出一股不可置信的倔強,那樣堅韌的眼神,那樣痛苦的神情,那樣迫不及待的求知欲——
“早紀呀。”五條悟伸手把她拉了出來,輕描淡寫地把病房門關上,随後領着江州早紀找個角落,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她擦擦眼淚。
江州早紀接過五條悟的手帕,站在醫院的角落裡,透過窗戶看向樓下的草坪。
有一些孩子正在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