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這東西把大鲵當食物,才來攻擊大鲵。但是大鲵都逃走了,也不見它追。所以它是特地來救他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過這天坑裡什麼詭異的東西都可能有,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嚴晨探了探頭,也不管那東西能不能聽懂人話,低聲道:“多謝。”
他低頭看了看,傷口處邊緣發白,由于泡在水裡,血止不住,一絲一縷飄進水裡。
掙了下身體,還是卡的死死的,動都動不了。
咬了咬牙,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看向那道在水中浮沉的影子:“你能聽懂我說話嗎?能不能幫幫我?我卡住了,出不去。”
卻沒想到,那東西像真的聽懂了一樣,向他靠近了一點,又猶豫地停下。
光影浮動間,嚴晨隐約看到,那好像是一條手臂那麼長的魚。
他心裡一歎,那兩條大鲵還有手,這魚連手都沒有,也沒法幫他脫困啊。
還是得靠自己。
他撐住洞口邊的石壁,深吸一口氣,再次用力掙紮。
那大魚又遊動了幾圈,聽着嚴晨用盡全力的悶哼,像是下定論某種決心,往後退了退,蓄積力量,朝石壁的薄弱處猛地沖了過去!
餘光看到大魚沖過來,嚴晨連忙松勁,往右側偏移稍許。
下一瞬,大魚撞擊到他旁邊。
“咚!”
猛烈的撞擊讓胸廓都震顫了一下,嚴晨低低咳嗽了幾聲。
一擊結束,大魚暈頭轉向,身子在水中翻轉了一半,眼見就要翻肚了,又迅速甩尾巴正起身子。
它向後遊開一段距離,停頓片刻,随即猛然再次撞向石壁!
“砰!”
這一擊之下,嚴晨明顯感覺到,桎梏他右臂的地方多了很多細小的石塊。
他精神一振,也顧不上傷口的疼痛,趁着大魚後退蓄力的間隙,狠狠補上兩拳。
随後,大魚又猛地撞過來。
一人一魚的配合下,洞口在以微弱的趨勢不斷擴大。
不知經過多少次沖擊,嚴晨終于能勉強移動肩膀。
然而,大魚的動作卻慢了下來。
它的尾巴微微抽搐,身形一晃,竟徹底側翻,漂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
嚴晨一時顧不上它,他感覺到右臂的松動,連忙掙紮着将右手抽了上來。
洞口有了空隙,水流蜂擁而至,如同帶着巨大力量的觸手,将他往下猛拽。
嚴晨兩臂死死撐住洞口兩側,頂着巨大的水壓,拼盡全力把身體撐出洞口。
大魚順着水流撞上了他的臉,他一把抱住它,揮着用力過度酸軟無力的雙臂,向着水潭邊的凸起石塊遊去。
身後水聲轟鳴,激流翻滾。嚴晨好不容易掙脫水流的束縛,身體驟然一輕,他渾身酸軟,嗆了一口水,差點浮不出水面。
用盡最後力氣爬上石頭,他翻身都沒力氣,五體投地地趴在岸邊,劇烈喘息着。
胳膊還夾着大魚,恍惚間想起魚不能離開水,嚴晨連忙撐開眼皮,想把它放回水裡。
他一低頭,整個人呼吸一窒。
這魚竟然長了顆人頭。
苔藓幽綠的熒光照亮了他的五官,是異調局派下天坑的第二個人,他的同事,黃闊。
嚴晨手不自覺一抖,黃闊一下摔到地上,光滑的身子在地上彈動了兩下。
後腦像是被人敲了一悶棍,嚴晨耳邊一陣嗡鳴,死死盯着那顆腦袋。
光秃秃的,頭發被剃得幹幹淨淨。五官慘白浮腫,像是在水裡泡了太久的溺屍,唯有額頭因反複撞擊,紅腫了一大塊。
他兩腮處各有一道傷疤,脖頸處皮肉堆積,有粗黑的線縫合的痕迹,下面直接連接着一米多長、膘肥體壯的草魚身子,兩側的魚鳍無力地垂着,銀灰色的魚鱗折射着水光,在洞壁映出晃動的波紋。
嚴晨腦海一片空白,呼吸都困難。他喉頭幹澀,艱難地張了張嘴,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老黃……”
手上的血還沒止住,不自覺地顫抖着,他想扶起黃闊,卻根本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嚴晨牙關緊咬,口腔内滿是血腥氣,胸腔仿佛壓着一塊滾燙的鐵,燃燒着怒火,又沉悶得令人窒息。
他猛地揮拳砸向洞壁!
“砰!”
石屑簌簌而落,幾顆碎石滾到黃闊的頭上。
嚴晨一驚,連忙将石子清理下去,生怕再傷到他。卻沒想到,黃闊的眼皮微微顫了顫,竟清醒過來。
他慢慢掀起眼皮,浮腫的皮肉擠壓着眼睑,隻露出一條縫隙。
嚴晨連忙雙膝跪地,壓下身子,把臉湊到他面前,聲音不自覺顫抖:“你還能聽懂我的話,對不對?”
黃闊的眼神呆滞無神,嘴微張着,不斷有水從中流出來。
他的尾巴緩慢地拍了拍地面,像是在回應嚴晨的話。
嚴晨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攥得生疼。
為什麼會這樣?
張局的命令沒有錯,必須盡快找到幕後黑手,否則他們……都會變成這樣。
但是黃闊,該怎麼辦呢?
嚴晨狠狠抹了一把臉,胸膛劇烈起伏,逼着自己壓下所有翻湧的情緒,艱難開口:“我是跟着張局一起下來的,我被卡住的時候,他不知道被什麼抓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去找找他?”
他看着黃闊扭曲的身體,心裡難受,卻不敢移開視線,怕錯過他的反應。
“我現在就去找幕後黑手,我把他碎屍萬斷,給你報仇!我一定會的!”
“對不起,我來晚了。”
黃闊卻好像陷入了恍惚,目光一直沒有焦點,隻在聽到“張局”的時候,魚鳍微微擺動了一下。
見黃闊半響沒有進一步的反饋,嚴晨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究竟能不能聽懂他的話,但是不能再耽誤下去了。現在每耽誤一秒鐘,張局和曲然他們都會多一分危險。
他的手在黃闊身體表面比劃了幾下,卻遲疑着不敢下手搬動,隻能問:“老黃,你……要待在水裡,還是留在岸上?你等我,等我殺了那個人,再來找你,我一定把你帶出去!”
黃闊卻好像聽到什麼關鍵詞,突然開始在地上劇烈地扭動起來。
石面上殘留的水被他的尾巴拍得四濺,嚴晨一時不知所措,隻能不斷叫着他的名字。
“老黃!黃闊!你怎麼了?”
掙紮了一會,黃闊的動作便緩緩平息了下來,兩腮的傷口快速開合。
他再次張嘴,嘴唇微微翕動,不斷有小水珠從口中噴出來。
嚴晨觀察片刻,突然意識到,他好像想說什麼。
他連忙再次壓低身子,側過頭,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冰涼柔軟的嘴唇貼上他的耳廓,像某種濕滑的軟體動物。
“嘶——”
一陣微不可聞的氣流噴灑在他耳邊,斷斷續續,細若遊絲。
嚴晨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聲音低啞:“什麼?”
黃闊緩慢地眨了眨眼,再次用力,吐出一個模糊的音節。
“死——”
聲音微弱,卻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在嚴晨的心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猛地閉上眼睛,扣在石面的五指緩緩攥起。
他聽懂了。
“你确定嗎?”他轉過頭,直視黃闊的眼睛,将所有情緒壓到心底,穩定聲線,盡量用最輕最平靜的語氣問道。
黃闊的神智像是突然回歸,渾濁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清明,無數濃烈情感瞬間劃過,祈求、信任、決絕,卻唯獨沒有猶豫和不舍,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将自己的意志刻進他的靈魂裡。
黃闊點了點頭。
嚴晨跪坐在地,仰頭深吸了一口氣。
潮濕的水汽,混合着腐朽而濃重的魚腥,深入肺腑。
明知道時間緊迫,此時的他卻像是凍僵了,一動都動不了。
嚴晨理解他。如果是自己變成了這樣,活着确實不如死了。
但黃闊連自我了斷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隻能趴伏在地,以最卑微、最無助的姿勢,把這個決定交給他。
他們是并肩作戰的戰友啊,可以把後背毫無保留地交托給彼此。
為什麼會有一天,要親手終結對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