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麼會有散修甯願冒着被妖魔圍攻的危險也不願加入道門呢?不就是一種逃避責任,獨善其身的手段嗎?
她對這些散修,不好不惡,隻為那些貪生怕死的道門之人感到可恥。
甚至于這些人為了苟且偷生,可以喪心病狂到幹下殘害同胞之事。
遊師姑當年,不就是因為擋了這些人的路,被暗害了嗎?
就因為她主張一戰到底,那些心懷僥幸,一心求和的所謂道門精英便将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竟然真的……她們眼裡,已經沒有道義可言了嗎?
宋今人紅着眼義憤填膺,問:“師母,到底是誰!誰害了遊師姑,殘害同胞,罪在不赦,難道這麼多年,就沒有對這些人面獸心之輩進行過清算嗎?”
“當然要,但是因為曲兒背叛一事,有諸多諱莫如深的東西不能拿到台面上來講,況且事情牽涉衆多,并不是一門一派造成的結果,太平會如今并不穩定,追究起來,恐會造成不小的動蕩,不過,”她接着說:“想來那些設計遊枚陷入魔陣之人,也已經遭到了報應,大部分都在二十年前,死在金光海結界之中了,這樣一來,死無對證,追究也成了空談。”
“說到底,這是我們道門自己惹下的災禍,無論是曲兒的背叛,還是魔修的現世,無一例外,與我們道門未持正自身有關,所謂魔族,便猶如一把利刃,而持刀人,正是我們自己。”
宋今人凜然一驚,沈泉林的這句話,是在暗示她們還會重蹈千年前的覆轍嗎?
宋今人不禁渾身冷戰。
如果真是如此,人界危矣。
沈泉林吐出一口氣,肅然道:“今人,若要正我道門風氣,這裡面,少不了你我的共同努力,前途漫漫,道阻且長,我輩不可不從中警醒。”
“是,今人明白,一切總聽師尊指示。”
沈泉林大感寬慰,說:“今人,你伸手。”
宋今人奉命唯謹,打開右掌,遞了過去。
沈泉林取出一塊令牌,傳入她的掌心,宋今人接過來一看,卻是一塊紫色鋼牌,上面陽刻了兩個字:
“羁魔”。
“這是羁魔司主令牌,今人,我現在正式把令牌交托給你,并任命你為新一任的羁魔司司主。”
不等宋今人反應過來,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曲兒背叛一事,已經成了我天鼎難以擺脫的把柄,本來,太平會成立,會首應當從我三門之内選出,但是西北領袖祖虛門借口曲兒勾結昴千秋為害天下,極力阻撓三門出任會首,又有衆多西北道門支持她們的提議,僵持之下,隻好将會首之職一分為二,算是事實上造成了西北與東南的分裂,我想你雖在東極二十年不問世事,但是對這些,總還有所耳聞?”
“回師母,徒兒确實聽說過一些傳言,不僅僅是西北,還有不少東南道門也因為時曲對三門頗有微詞,徒兒聽到這些,便覺得荒謬,天下道門,哪派不出一兩個行差踏錯之輩,誰能保證修行一生,不走錯一步?哪個門派也不敢說自己一定不可能培養出個魔修來,至于個别西北道門,更是不要臉極了,誰都知道,禍亂天下,勾引魔王入侵人間的禍首餘存陽就是從她們的地盤上出來的,要不是西北自己處理不當,又怎麼會惹得餘存陽投靠魔王,生出人魔大戰呢?有餘存陽在前面擺着,她們怎麼好意思指責起我們!”
沈泉林忍不住苦笑:“你說得很對,但是今人,你可不要忘了,天鼎作為道門之首,時刻以天下表率的形象示人,就注定要受到更多的審判和批評,有任何差錯,就會有人說我們德不配位,這是坐在這個位置所必須要承受的,況且,她們也沒有說錯什麼,人魔大戰,是我們在後方遙控指揮,決策失誤,慘敗魔窟,我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過,現在的形勢,确實對我們非常不利,太平會八司,照規矩,三門應該各領一司,可是二十年前,談判失敗,我們隻争取到了元星和羁魔二司,元星歸天禦、天陀,羁魔就歸天鼎,再加上西北又劃了半個會首過去,大半個消息網都不在三門掌控之内,局面就很難把握,況且,說句不好聽的話,依西北這兩年的态度來看,不見得她們就會老老實實和我們互通有無,她們不信任我們事小,萬一因此贻誤追捕魔修一事,豈不是遺患無窮嗎?”
“更嚴重的是,如果任由雙方這麼對立下去,免不了會助長分裂之勢愈演愈烈,這對天下道門,乃至人間百姓,都是滅頂之災,至于魔族,也很可能趁機再次禍亂天下,到時候,就又是一場無端的浩劫。”
“所以,為師将羁魔司司主一職交給你,為的就是讓你擔負起這個聯合諸派的重責,一來,你是我天鼎最優秀娣子的典範,可以代表我天鼎門面,二來,你當年犧牲幼子以救天下,可以說道門之人都欠你一個人情,由你出馬,至少不會有人明目張膽不賣你面子,所以我思來想去,沒有人比你更适合這個位置。”
宋今人心中一黯,唯有提到“犧牲幼子”讓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這一點上,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應該受到什麼褒獎,隻覺得深深的慚愧和難堪!為人親母,顧不得幼兒,本該遭到唾棄,更何況是狠心将其獻祭呢?但是師母面前,她不願把這情緒表露出來,便道:“今人遵命就是。”
沈泉林好似并沒有察覺到她的低落,沉吟片刻,繼續說:“當然,讓你接手羁魔司隻是暫時性的安排,要聯合道門,這個位置還不夠,必須要坐到會首一職,才有統轄全局的實力,為此,我們必須尋求東主的幫助,東國是四大宗主國之首,東主地位尊崇,其餘三國,至少在名義上要聽她的号令,有她協助,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宋今人點點頭,忽然又面露疑難:“可是師母……今人從未和凡族皇帝打過交道。”
“你不要怕,東國自來受東天祭司庇佑,你是東天祭司道侶,東主看在大祭司的面子上,也會禮遇于你的,到時候,你見招拆招就是了,況且,還有有朝祭鸾使陪你一起,她是昭帝之女,東主姑姑,有什麼不方便的,她都會代你安排好。”
此時,一直沉默觀望的張道骈對宋今人正色說:“今人道友,助力天鼎,是吾義不容辭的責任,道友盡管放心便是。”
宋今人和她道了謝。
沈泉林說:“此去東國,首要任務是統轄太平會,正法餘存陽,魔修現世,此人雖然沒有露出蹤迹,但是背後一定有她在暗中操控,如果能搗毀其人勢力,也是你将來競争會首的一個籌碼。”
“是,今人明白。”
“還有,”沈泉林話鋒一轉,把手往邊上一伸,對着那陌生的白衣修士,“我給你介紹一下,不知道今人你認不認識這一位,她就是羁魔司都司白弱情,幾十年來一直在外出勤,不曾回山,近幾年才加入的太平會,她是你聿宏聿師姑的得意門生,你就算沒見過她,也應該聽過她的名字吧。”
“原來是白師姐,”宋今人拱一拱手:“久仰大名,隻是無緣得見,今天總算見到真人了。”
白弱情還禮:“宋司主,無須多禮,以後一起共事,還要請司主指教。”
“弱情,你不用太客氣了!”沈泉林轉向宋今人,語氣裡帶了些調侃:“你白師姐這是謙虛呢,自從前司主不幸遇害之後,弱情就一直代管司主一職,事無巨細,打理得井井有條,現在你頂上這個位置,剛開始一定有很多不能上手的地方,有弱情幫你,你能少操好多心,今人,可不能因為做了司主就倨傲自滿起來,有不懂的,可要多多向你白師姐請教!”
這話說的,宋今人心裡嘀咕,師母啊師母,你什麼時候見我自大過了,倒也不用在人前這麼貶我。
她向着白弱情重施一禮:“白師姐,今人年輕不更事,以後要勞煩師姐多多包容海涵。”
白弱情笑一點頭。
宋今人注意到沈泉林提到前司主遇害一事,據她所知,前司主叫冷祖光,也是一位素未謀面過的師姐,這人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手段果決,這些年很幹了一些實事,三年前她還聽過許多關于她的傳聞,後來因為要照顧阿寶,她鮮少外出,也就沒再留意打聽了,怎麼這人居然已經犧牲了?
她忍不住把這事向沈泉林一問。
“這事你可以問白都司,她最清楚。”沈泉林把話抛給白弱情。
白弱情接口道:“冷司主是被魔修所害,七個月前,我們在駐地得到魔修的消息,冷司主帶着人前往探查,不料一去無蹤,尋找無果之後,我們隻好給她點起了長命燈,命燈和修士的靈識相通,一來可以指引方位,二來也可以通過明滅情況判斷對方的狀況,但是,無論我們如何施法,始終得不到的冷司主半點消息,一個月後,竟連長命燈也熄滅了,至此,我們不得不接受冷司主已經遇害的事實。”
“後來,魔修現世,駐地附近也開始有明确的魔修活動蹤迹,我們循着蛛絲馬迹悄悄追趕,就在不遠處吳山縣發現了一處魔修據點,并在裡面找到了冷司主留下的印記,顯然,當時冷司主就是被關押在這裡,直到被魔修所害。”
宋今人忙問:“那是一處……什麼樣的據點?”
白弱情猶豫了一瞬。
這是她多年養成的謹慎習慣,但随即想到此時此刻的面對的是新任上司,沒什麼需要隐瞞的,就打消了顧慮,說:
“千年水牢。”
宋今人有不出所料的歎息,喃喃:“果然……。”
白弱情不知她口中的果然是什麼意思,宋今人便将自己在鷹洞山與向子曦見所經曆的,一一如實彙報了。
其實,這些事在她昏迷的那幾天,已經傳到了沈泉林的耳朵裡,但這會兒是當事人親身口述,細節便又多一點。
說完了,宋今人疑窦叢生:“師母,千年水牢邪祟殘忍,當年不是已經全部銷毀,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漏網之魚留存至今?”
沈泉林沉聲道:“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千年水牢并不是一般的水牢,首先在選址上就非常講究,我們修仙門派,開山立派之初,最重要的是選擇一個靈氣彙合之地,這樣才能助益修行,增長道行,這些水牢的選址也是一樣,要八煞齊集,才有震懾和控制的作用,所以,關入水牢的修士,就鮮有出的來的,更何況,當年的那一批水牢不知關押過多少修士,裡面早已怨氣沖天,這一股股不詳之息循環往複,與本生的煞氣相輔相成,已經變得恐怖異常,不是尋常手段可以破壞的。”
“當年着手摧毀的一批,要不就是所屬門派已經消亡,要不就是選址不在門派之内,否則一動幹戈,勢必也會對道門氣運産生影響,當然就有很多門派不同意即時摧毀,一拖再拖,也就不了了之了。然而,像是祭齋宗的那一座,又不是在二者之内,據記載,當年祭齋覆滅,應該已經摧毀過一座水牢,而這一座,分明就是人為掩藏起來而逃過一劫的。”
“難怪,若非如此,想必太郊也容不下這麼一座怨邪之地。”
“今人,你入羁魔司,應當時刻注意此類兇地,因為魔修很有可能利用它們來對付修士,隻是有可能的話,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要時刻小心謹慎,先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宋今人知道這是師母在關心自己,也在為她那日擅自闖入祭齋水牢而暗暗責備,這種長久以來沒有體味過的來自長輩的關懷,讓她心中蓦地一暖。
“是,今人記住了。”
“好,接下來是第二件事。”沈泉又恢複了嚴肅的表情:“這件事事關昴千秋,想必安棠已經和你說了吧。”
一說起昴千秋,宋今人心裡就很郁悶。
如果可以,她一輩子也不想和那個人有什麼瓜葛,但是逃不掉,避不開,為了大局,她隻能迎頭直上。
“嗯,安師姐已經把大緻的來龍去脈和我說了,昴千秋被捕,師長們打算與她合作,套出魔修的蹤迹和陰謀,而昴千秋又指名道姓要我出面,所以我必須和她接觸,以取得有利天鼎的情報。”
“好,看來安棠和你說得很詳細,那我就不多贅述了,昴千秋此人對道門來說無疑是個罪人,按她犯下的罪行來說,應該将她關入鎮魔塔以示正法,但是事有特殊,既然她能給我們提供幫助,當然也要特殊考量,今人,我知道你和昴千秋之間有恩怨,我們所有人都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現在,個人恩怨應該放在道門利益之後,你能想清楚,那當然最好。”
“是,師母,今人雖然驽鈍,也知道輕重緩急,今人願意和那昴千秋周旋,隻是,”她擡頭道:“娣子隻有一點覺得奇怪。”
沈泉林說:“有什麼疑問,你盡管提出來就是。”
“今人覺得,以昴千秋兇頑狡詐,她絕不會因為落網就善罷甘休,她這個人,極善揣摩人心,又使得一手好騙術,她答應與道門合作,必然有自己的打算,師長們何以覺得此人可信,還是說有應對此人反水的方法?”
“你的顧慮不無道理,為師隻能說,我們不能确保昴千秋沒有二心,當然,也沒有指望她不搞小動作,但是,應對她反将一軍的法子還是有的,如果她敢搞從中搗鬼,一脫離道門掌控,她就會立時魂飛魄散。”
宋今人一聽,不但沒有放下心來,反而生出了一腦袋的疑問。
她記憶中的昴千秋,絕不是這種“逆來順受”、“委曲求全”的人,照沈泉林的說法,她不僅答應了替道門清掃魔修這種自斷後路的行為,還任由道門在她身上下了絕命咒,對于這樣明顯“虧本的買賣”,她居然也沒有異義,不吵不鬧,這不是很奇怪嗎?
如果說她不是在憋什麼壞,宋今人絕對不信。
忽然,她靈光一閃,問:“師母,你們許了昴千秋什麼好處,她這個人,一向是禮尚往來,睚眦必報的,她一定是得了我們相當的許諾,才會同意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條件。”
“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問了,”沈泉林眼裡有欣慰:“沒錯,她确實是提了一個非常荒謬的要求,如果你聽了,也必然要大吃一驚的。”
“是什麼?”宋今人追問,身子不由地微微前傾。
“她說,她要我們幫她複活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