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湘王楚珺的到訪,讓陸淩凰心底升起一股隐隐的不安。她甚至不得不承認,那一絲不安裡,還藏着恐懼。
楚珺已經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人了。
她原以為,他們之間的關系,雖因時間而疏淡,卻不至于陌生。半個多月前,在宮裡見的那面,他說高興自己回來,她原以為他所謂的高興是可以與自己再像小時候那般親昵。
可今日一見,她才發現她錯得離譜。
他看似還是那個溫潤端方的少年,舉止得體,言辭從容,可他今日的那番話、那般直白的示意,讓她心頭泛起一陣深深的寒意。
他竟然敢直接向她示意站隊,甚至毫不遮掩地想讓端王定罪。
他怎麼敢?
一個在皇宮中長大的閑散親王,不該做出如此直白的舉動。
可他卻做了。
他不怕她拒絕?不怕她把這些話傳出去?
這說明,楚珺有恃無恐。他笃定,她無法違逆他,甚至……他并不怕她知道他的意圖。
到底是為什麼?
他到底在謀劃什麼?
一個可怕的念頭,緩緩浮上心頭,讓她脊背一陣發涼——
她害怕,秋狝幕後之人,會是楚珺。
又或者,她害怕,楚珺對她自己存了不該存的心思。
這兩個念頭,無論哪一個為真,她都不願意相信。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在這個曾經最熟悉的弟弟面前,生出這樣的忌憚與恐懼。
京城的棋局,比她想象中的難得多,也複雜得多。
她低頭看着自己擱在膝上的手,最終,緩緩閉了閉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
陸淩凰這幾日心神不甯,整個人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困局纏住,連平日裡最擅長的诏令拟寫都頻頻出錯。
她伏案而書,一張又一張草稿被揉成紙團,随手扔在案側,而她本人卻始終難以定稿,眉頭緊蹙,心緒未曾片刻安甯。
這一切,盡被沈如初和周書柏看在眼裡。
沈如初一貫沉默寡言,見她這般模樣,雖未多言,卻不動聲色地皺起了眉,眼神落在她丢棄的草稿上,一派欲言又止。
周書柏卻沒那麼客氣,他最見不得浪費,尤其是紙張被如此随意地扔了一地。
于是,他一邊伸手撿起幾張被揉皺的紙,一邊語氣嫌棄地道:
“陸編修,浪費可恥。”
陸淩凰聞言,頭也不擡地回道:“從我的月俸裡扣。”
周書柏瞥了她一眼,心痛地晃了晃手中的草稿:“依我看,你是心煩意亂所緻。”
沈如初終于出聲,語氣淡淡:“心亂,字便亂。”
陸淩凰頓了頓,終于擡眸,看了他們一眼。
周書柏見她終于搭理自己,索性一屁股坐在她對面,手裡轉着折扇,吊兒郎當地開口:“陸編修,我與你共事許久,還是頭一回見你下筆這般猶豫。莫不是京中傳言是真的?你寫的秋狝诏文,将端王逼上絕路,結果有人來威脅你了?”
沈如初眼神微動,沒說話,但顯然在等她的回應。
陸淩凰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所以……周修撰覺得我是吓破膽了?”
“不是嗎?”周書柏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你說說,最近幾日,到底在煩什麼?”
陸淩凰斂眸,指尖緩緩摩挲着筆杆,還未開口,沈如初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道:“翰林院向來不涉黨争。”
這一句話,一語道破了陸淩凰心底最深處的疑慮。
她一直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寫什麼,該如何在這風雨飄搖的棋局中立足。
可如今,朝堂風雲變幻,錦湘王步步緊逼,端王深陷泥潭,而她,偏偏成了棋局中最微妙的存在。
她從未想過站隊,可局勢發展至此,已容不得她全身而退。
周書柏敏銳地察覺到她神色的細微變化,笑意微斂,語氣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啧,看來陸編修果然是被牽連其中了?”
陸淩凰微微一笑,語調仍舊平靜:“周修撰多慮了。”
“是嗎?”周書柏半信半疑地眯起眼,手中折扇輕敲掌心,随即看向沈如初,語帶揶揄:“沈修撰,你覺得如何?”
沈如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靜靜地看着陸淩凰,目光幽深如古井,無波無瀾,仿佛能将她一眼看透。
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不輕不重——
“翰林院雖不涉黨争,但若局勢将你推入其中,你便先保住自己。”
此話一出,陸淩凰微微一怔。
她靜靜地看着沈如初,眼神微斂,握筆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可要如何“保住自己”?
周書柏察覺到氣氛微妙,輕輕一挑眉,笑着打破沉默:“行吧,陸編修既然不願說,那我也不多問。但……”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道:“别一個人憋着,真有什麼事,總有人能幫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