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随手将那些被揉皺的草稿放回她桌上,歎了口氣:“不過你要是真煩得寫不好,明日找個機會去彙香樓喝兩杯,散散心,免得你這诏令越寫越糟,被時掌院看到,又罰你抄書。”
陸淩凰微微一笑,心緒稍稍平複了一分。
她低頭看了眼桌上那堆淩亂的草稿,指尖輕輕撫平一張,心裡有了些許計較。
陸淩凰剛下值,走出翰林院時,便看見赫王府的馬車靜靜停在前方,而玉綢正站在車旁等着她。
夕陽西沉,天色已漸暗,街道上人聲鼎沸,車馬絡繹不絕,可玉綢站在那裡,眉宇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陸淩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徑直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離翰林院,穿過街市,朝赫王府的方向而去。車廂内,香爐裡燃着沉香,氣息溫潤甯靜,可氣氛卻并不輕松。
她靠着車壁,閉目養神,直到玉綢輕聲開口:“郡主,您讓我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陸淩凰睜開眼睛,眼底浮上一絲冷意:“說。”
玉綢微微咬唇,似是在斟酌措辭,片刻後才壓低嗓音道:“奴婢雖離宮多年,但宮裡還有些同鄉,探聽些消息并不難……”
她頓了頓,神色複雜道:“錦湘王殿下,這些年雖鮮少涉政,但在宮中……極受太後寵愛。”
陸淩凰眉頭微蹙,語氣依舊平靜:“太後疼愛親子,這并不奇怪。”
玉綢輕輕吸了一口氣,語調放緩:“可奇怪的是,太後待陛下卻極為冷淡,陛下雖貴為天子,但在太後宮裡幾乎從未久留。”
陸淩凰微微一怔。
楚珩,不是太後的親生子,這點她自然清楚。
可她一直以為,太後雖非生母,出于帝王家體面,也不會對楚珩太過疏遠。
可現在聽玉綢的意思,太後不僅偏愛楚珺,對陛下竟近乎冷漠?
這未免有些不尋常。
她沉吟片刻,未作評價,玉綢又繼續道:“奴婢聽宮裡的人說,太後與錦湘王殿下的關系遠比外人所知的更為親厚,甚至有些……”
她頓了頓,似是有些猶豫,方才低聲道:“有些時候,太後對殿下的言行,反倒更像是有意扶持。”
陸淩凰心中微震。
有意扶持?
她指尖輕輕敲了敲膝上擱着的茶盞,腦中念頭急速翻湧。
如果說,太後一直在暗中扶持錦湘王,甚至将他視作可以倚仗的勢力……那麼——
楚珺今日在赫王府的那番試探,是否真的隻是他個人的決斷?還是這其中有太後的意思?
她眸色微沉,心緒複雜。
玉綢偷偷瞄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郡主,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應對?”
陸淩凰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擡眸,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
風起了,吹得街市的燈籠微微搖曳,燭火在風中跳動,如同京中潛藏的暗流。
半晌,她才輕輕啟唇,聲音微冷:“靜觀其變。”
*
秋狝诏文的風波,随着時間流逝,漸漸平息。
端王府,并未對她興師問罪,也沒有任何試探或警告的動作——這一點,讓她有些意外,但也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端王竟如此沉得住氣。
不意外的是,她在诏文中留了餘地,未曾将端王逼至絕境,給足了朝堂回旋的空間。端王若是聰明,自然不會在此時和她正面對峙。
于是,她便暫時安分地在翰林院,日複一日地伏案執筆,過了幾日難得的清淨時光。
直到,墨行渝派人來傳話。
那日,陸淩凰剛拟好一道文書,正準備起身活動片刻,便見一名中書省的小吏快步入内,在掌院學士時敬宇的目光注視下,直接朝她走來。
她微微一頓,視線落在那人身上。
“陸編修,墨侍郎有請。”
此言一出,翰林院内的衆人皆忍不住擡頭,目光或探究,或詫異,或若有所思。
墨行渝,何許人也?
那可是如今朝堂之上最受寵的天子近臣,素來不輕易點名召見翰林院中人。
可今日,他竟特意派人來傳話,要見陸淩凰?
一時間,衆人心思各異。
有人羨慕,有人惋惜,也有人微微蹙眉,似在思索這其中的深意。
而沈如初隻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未曾言語,周書柏則微微挑眉,意味深長地輕敲折扇,笑道:
“啧,陸編修,墨侍郎竟要見你,看來你這翰林院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咯。”
陸淩凰收回視線,神色未變,隻淡淡颔首:“多謝周修撰提醒。”
說罷,便從容起身,整理衣袖,随着那名小吏離去。
翰林院的門扉在身後緩緩合上,陸淩凰的步伐未停,心緒卻已微微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