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徐溪山道。
豆子瑟瑟地伸出手。
徐溪山把錢往他手上一放:“收好了。不多,但夠你姐弟倆買點吃的,買點衣服,把你那一身收拾收拾。”
徐溪山抱起手臂看着他:“雖然我不太有這個立場教育你,但我覺得吧,收了我的錢,聽我說幾句?”
豆子抹了抹眼睛,點點頭。
“不要去偷竊,更不能去搶劫。”徐溪山彎下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又打不過,跑。逃跑不丢人,這不是什麼需要你展示高風亮節的場合,硬撐着挨打才是最傻的。”
徐溪山又思索了一下,道:“我也就說這些了,畢竟我和你非親非故,說太多大道理,就顯得我很‘倚老賣老’。”徐溪山笑了一下,往後仰了仰身,伸了個懶腰,岔開了話題:“你們家這凳子還蠻好坐的。”
豆子吞了吞口水,道:“這是我做的。”
徐溪山一愣:“嗯?”
随即他奇道:“你這麼小,就能做出這個效果哇?”
豆子點點頭,又偏過了頭,耳根好像有點紅:“也不難……況且,你不是也能做好手工嗎?”
徐溪山沒反應過來:“什麼?”
豆子臉一紅:“我……那個的時候,看到你在雕小貓……”
他擡起頭,堅定地看着他:“你雕得很好。”
他不提,徐溪山都忘記了這回事,他哭笑不得地把那未完成的貓掏出來:“你說這玩意兒啊?”
豆子用力點點頭。
徐溪山端詳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哎,也就,還好吧……你喜歡,我送你了,隻是有些細節不太好,你可以自己在上面再改改。”
豆子眼睛一亮:“真的?!”
徐溪山:“嗯哼,騙你幹嘛。”
豆子忙不疊接過,像是喜歡得緊,握在手裡摩挲了好一會兒。
“嘿!”徐溪山終究還是放不下心頭那個概念,奇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多做點這種木工活兒,拿出去賣?”
豆子一愣,誠實地搖搖頭。
徐溪山拍拍他的肩,新奇道:“真的,你聽我跟你講……”
這頭徐溪山興緻大起地給豆子畫餅,那一頭,苗苗端着一盆真餅出來了。
徐溪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肥美的大饅頭和粗糧餅:“這,這也太多了吧。”
苗苗用油紙給他包好,很熱情地往他包裡塞:“徐公子,你多拿一點,别客氣。”
“好了好了好了。”徐溪山忙止住她的動作,“夠了夠了,太夠了,謝謝,謝謝。”
一番拉扯後,徐溪山終于脫離了“苦海”,這宛如過年拉扯紅包的一幕讓他恍若隔世,隻是薄薄的紅包變成了蓬松的饅頭。
眼見天色不早,苗苗本想留他過夜,但礙于男女有别,徐溪山還是堅持要走。苗苗送他到門口,輕聲細語地又道了謝,半晌,說:“我弟弟他,平時疏于管教,可能冒犯了徐公子許多,還望你不要介意。”
徐溪山看着她帶着微笑的臉,一時說不上話,他覺得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姑娘眼盲心細,能大緻推測出些什麼。
“……我和豆子,早年喪母,父親下落不明,我一人拉扯他長大到十一歲,很多時候他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就不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麼事,但是……我猜應該是好壞參半吧。”
徐溪山有些愕然,他猜豆子,也就五六歲的年齡,甚至身闆還要再瘦弱一些,沒想到居然有十一歲。
“總之,如果他真的做錯了什麼,我替他給你道歉。畢竟他這個年紀,也不能再用‘他還小,什麼都不懂’這個理由太搪塞了。”
苗苗的一番話說得十分誠懇,徐溪山道:“沒有……嗯,他以後應該都不會了吧。”
苗苗笑了笑,道:“那便再好不過了。”
二人在門口别過。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由于一些流言,平日裡這個點本來熱熱鬧鬧的主街此時卻空無一人。徐溪山突然有些後悔剛剛出門的時候沒問苗苗附近的客棧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明明是初夏的夜晚,但刮在身上的風卻總有些令人不舒服的涼意。
徐溪山裹緊了衣服,沉默地往建築更多的地方拐去。出了苗苗家沒多遠,他後知後覺,自己竟在往沈氏的府邸方向走。
徐溪山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繼續朝着這個方向走下去,他記得那附近有一家客棧。
風越刮越大了,徐溪山悶頭走着。突然,背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徐溪山頓時定在原地。
随後他緩緩地轉過頭——一輪圓月之下,一個黑影正慢慢移動着,往徐溪山剛剛經過的路上走去。
待到看清那黑影的身形,徐溪山瞬間在腦海之中拉響了警鈴,雞皮疙瘩爬滿了全身。
那不是人,是一團黑色的墨汁。
它不斷變化着形狀,緩緩移動着,就像一個小水塘在前進一樣,但是它移動的過程中,時不時地發出“咚咚”的腳步聲,不似人聲,像木棍在地上敲打。
徐溪山沒敢動腳,他怕就連最細微的腳步聲都能引起那東西的注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那團墨汁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後,徐溪山終于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松懈下來的一瞬間,苗苗的話語就都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夜行鬼……專吃小孩和年輕人……”
徐溪山看着它邊移邊停,漸漸朝一個方向走去。
意識到那條路的盡頭有什麼後,徐溪山瞬間瞪大了眼睛——那是苗苗和豆子家的方向!
徐溪山立刻掏出匕首,用帶子在自己手上纏了兩圈,估量了一下自己跑過去後還能剩多少體力。
出來時,苗苗給他指了一條近路,走那裡的話,應該能比妖怪更早地到達姐弟倆的家。他沒有靈力,也不知道對方實力幾何,最保險的方法就是盡快把姐弟倆轉移。徐溪山估摸着,那倆人都很瘦,背上背一個,懷裡抱個小孩,應該能行。
說動就動,徐溪山貓着身子往外面跑去,繞開了怪物的方向。由于不知道有沒有同夥,他一路都将腳步聲壓到最低,跑了接近半柱香地時間,他終于到達了姐弟倆家的矮牆附近。
徐溪山剛松下去的半口氣還沒來得及續上,就又憋緊了——門口有個陌生男人!
徐溪山謹慎地轉過身體,偷偷打量着那個人的背影。
他背對着徐溪山,看不清臉。徐溪山隻能依稀辨别出那是一個身量極高的男人,身着一襲白衣,手放在劍柄之上,非常顯眼。
沒等徐溪山觀察多久,那團黑影終于來到了徐溪山的視線之前,看到白衣人的一刹那,他頓時由内而外地把身體變為了血紅色,躬起“脊背”,如獵豹一樣,轉化成了攻擊的态勢。
白衣人提劍就刺,那聲尖銳的出鞘之聲落在徐溪山的耳朵裡,有些耳熟。
怪物與白衣人很快打得不分上下,二者速度都極快,教外人看不清動作,徐溪山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但無奈光線實在太暗,什麼都看不清,隻看得清一團黑影一團白影,于是很快放棄了。
徐溪山收回視線,眼見着屋内姐弟倆似乎被打鬥聲吵醒,點燃了燈。就着燈光,有人影投在窗上,他當下立斷,擡腳爬進院内,想去先把他們轉移走。
他剛把雙腳落在院内的黃土上,就看見那柴院的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轟”的一下,碎成了塊。随即就着沖勁進來的怪物,混着一片片狼狽不堪的碎片,也好巧不巧地剛好躺在了徐溪山的腳邊。
一瞬間,面面相觑。
徐溪山:……
他立馬擡腳就跑,沒跑出幾步,就感覺腿上似乎有什麼東西纏上來了。陰冷、潮濕,像被深海裹緊了。
徐溪山趴在地上,對屋内大喊道:“别出來!”
屋内的人影頓時止住動作。
與此同時,一柄長劍飛來,插/進黑影,它瞬間發出一聲嘶啞的,非人的聲音,轉而如流水一般,輕巧地變化了形狀,脫離了長劍的桎梏,但也像元氣大傷一樣,流到一邊,半天沒有彙聚成最開始的一灘,最終如熱鍋裡的水滴一樣,冒着煙蒸發了。
那柄長劍就直愣愣地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被收回。
銀白的劍身,白色的劍穗……還有耳熟的铮鳴聲……
徐溪山咽了下嗓子。
是映空。
那外面的白衣人是……
伴随着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映空嗡嗡兩下,落回了主人的手中。
徐溪山梗着脖子,似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半天沒有動作。
“沒事吧?”
熟悉,卻又不熟悉的嗓音,比兩年前更低沉磁性,徐溪山隻覺得身體麻了麻。
他深吸一口氣,終于,緩緩轉過頭。
映入眼簾的,是沈明庭比兩年前更為深邃成熟的,在月色下瑩潤如玉的面孔。那雙如黑曜石一般深沉的眼睛,正平淡地看着徐溪山,眼裡全是陌生。
再次看見這張熟悉的臉,徐溪山心頭一悸。
出乎意料的是,本是該束冠的年齡,沈明庭卻仍舊如從前一樣,用一根發帶紮住了頭發。
不知道出于什麼心思,徐溪山本能地去看發帶的末尾——什麼都沒有,潔白一片。
徐溪山掩下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目光緩緩移動,在看清沈明庭頭發的時候愣住了。
沈明庭年輕的面孔,配的是幾片明顯的白發,格外突兀,格外明顯。
看着他的頭發,徐溪山澀聲道:“……沒事。”
沈明庭便點點頭,退了回去。
徐溪山壓下心中的翻江倒海,知道此時不是開口坦白或者提問的好時機,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
見沈明庭不再攻擊,徐溪山問:“結束了嗎?”
沈明庭點點頭,一句話都沒說。
還是如往年一樣惜字如金,不過總覺得現在比以前還要冷上一百倍。
“那……那我去給他們說一聲。”徐溪山道。
沈明庭沒有回答,隻是收劍入鞘,沿着圍牆外圍邊走邊看,做最後的檢查。
徐溪山閉了閉眼,随即深吸一口氣,輕輕拍響姐弟的房門:“沒事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苗苗忐忑不安的臉從門縫裡透出來,環顧一周,問:“沒事了嗎?”
徐溪山點點頭。
苗苗問:“是,夜行鬼嗎?”
徐溪山答:“應該是。”
苗苗面色難盡,但還是挂上了笑容,道:“謝謝你,這次若是沒有你,那麻煩就大了,徐公子。”
繞着圍牆走的人突然一頓。
苗苗扒着門框,突然縮了縮肩膀,問:“還有人?”
徐溪山這才發現身邊還站了一個人,沈明庭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了門前,他看一眼苗苗,又看一眼徐溪山。
沈明庭道:“是我。”
苗苗一聽這聲音,表情瞬間放松下來,眉梢上挂着顯而易見的喜悅之情:“原來是沈公子!多謝你幫助我和豆子。”
沈明庭輕輕“嗯”了一聲,又問:“近來可好?”
苗苗答:“托您的福,繡娘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那便好。”沈明庭答。
“徐公子,這就是我們建康沈氏的沈公子,他特别厲害,幫了城裡的百姓許多。”苗苗有些開心道。
“哦哦,原來如此,”徐溪山裝模作樣地正經答到,“久仰大名。”
“我讓豆子出來見見您,嗐,他睡得特别死。”沈明庭看着徐溪山,還沒回話,苗苗就插話,說着就要轉身去叫豆子。
沈明庭道:“不必了,讓他睡吧。”
說罷,他就一直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徐溪山見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早就認識,沈明庭還幫過苗苗的忙,便一時有些好奇,但見沈明庭沒有了下一步動作,心頭的浪潮湧動又把好奇給壓下去了。
苗苗感覺到兩人的存在,又問:“那……沈公子,徐公子,你們還有事嗎?
徐溪山道:“沒事,沒事,我馬上走。你倆注意安全。”
沈明庭卻道:“還有一事。”
兩人皆是一愣,半晌,沈明庭緩緩轉過身,看着徐溪山,問:“你姓徐?”
徐溪山:“……嗯。”
沈明庭又問:“那,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