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有主見又有底線,自己拿得定主意。
就算他真想把人帶偏,她也不可能任人擺布。
再說她也沒覺得他哪裡“壞”,不過是行事作風不同罷了。
沈聽岚見她沉默,神色嚴肅了點:
“你在國外可能不清楚,高二那年,蕭司彥險些釀成大禍,差點将他的同學置于死地。
要不是有我們上官家出面,他早就吃牢飯了,他和小辭都是蕭家人,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
緻人重傷?
他眉骨那道淺褐色疤痕就是那次留下的?
說他和蕭辭天差地别?
她不認同這種論斷,而且覺得這樣的比較毫無道理。
蕭辭固然已在商界站穩腳跟,但蕭司彥不過是個還沒完成學業的醫學院學生,誰又能預判十年後的光景?
那些過早給人貼标簽的言論,在她看來既武斷又傲慢。
她見過蕭司彥在球場邊撩起衣擺擦汗的模樣,見過他趴在教室專注學習的側臉,甚至見過他偶爾露出的溫柔笑意。
蕭司彥或許确實帶着少年人特有的鋒芒,行事作風也常突破常規框架,但這恰恰構成了他獨特的生命張力。
現代社會總習慣用即時效益衡量個人價值,卻忽視了人生本就是場持續數十年的馬拉松。
有人出生就在專業跑道上,有人卻要穿越荒野尋找自己的賽道。
當蕭辭努力在商界站穩腳跟時,蕭司彥正在積累着屬于自己的專業勢能。
那些看似零散的醫學筆記、實驗數據、臨床經驗,終将在某個時刻串聯成通向未來的軌迹。
官清晚終于動了動唇,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媽媽,他才是司阿姨的兒子。”
而蕭辭不過是蕭伯父前段婚姻留下的孩子,法律意義上的繼子。
沈聽岚語氣嚴厲:
“親生兒子又怎樣?他骨子裡流的确實是蕭家的血,可你看看他,除了惹是生非還會什麼?
你司阿姨這些年為他操碎了心,可他呢?一點都不知道收斂,整天惹是生非,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
“剛才,我和你司阿姨在一起時,他竟讨要皇家酒店的監控錄像。
深更半夜查監控能有什麼正經事?這般不知輕重的做派,怎麼配得上蕭家的門楣?”
“……”
讨要監控?
是想知道她去了哪裡嗎?
還是擔心她?
可是不對勁啊……
他不是總喜歡欺負她,讨厭她嘛……
“蕭辭雖然是繼子,但他從小就懂事,成績優異,待人接物也是無可挑剔。”
沈聽岚的語氣緩和了些:
“上周他代表公司去談并購案,對方老總都對他贊不絕口。這才是蕭家該有的繼承人風範。”
“再說了,你司阿姨也從沒指望他能繼承蕭家。蕭家的未來,遲早要交到蕭辭手裡。至于他,随便與哪家千金聯姻就行了。”
沈聽岚的聲音帶着輕蔑:
“季家的大小姐不是一直對他有意思嗎?雖然丫頭性子是野了點,但好歹也是名門之後,總比讓他繼續肆意妄為要好得多。”
“……”
所以呢?
就因為他骨子裡帶着反骨,就要抹殺所有可能性?
憑什麼連證明自己的機會都不給,就要被釘死在聯姻的十字架上?
官清晚沒有接話,視線長久停留在窗外連綿不絕的城市燈光上。
玻璃表面映着淺淡人影,她的心髒很突然的、莫名的,生出一層同情。
這層同情像枚細針,冷不防刺破了她向來堅固的心防。
她同情他從小就被貼上“問題少年”的标簽。
同情他生在人人稱羨的家族,卻始終像個旁觀者般遊離在熱鬧之外。
同情他從小就被迫與蕭辭較量,卻始終沒能獲得應有的肯定。
城市燈光依然明亮的映在玻璃窗上,她突然意識到蕭司彥的冷傲姿态不過是層保護殼。
這個向來用冷漠與攻擊性武裝自己的男生,或許早就習慣了把真實的情緒鎖進軀殼深處。
心髒又很忽然的,莫名的生出了一點可憐,可憐他的母親從未真正愛過他。
那些本該屬于他的溫暖,全都灌注給了血緣不純的哥哥。
被至親否定的鈍痛,像一種慢性毒藥,一點一點侵蝕着他的靈魂,讓他不得不用滿身棱角來抵禦外界的觸碰。
可是她自己呢,她的母親好像很愛她,又好像不愛她。
母親愛的永遠是領獎台上被聚光燈籠罩的身影,是站在人群焦點中的耀眼時刻。
是溫順聽話、永遠符合她期待的乖女兒,是永不偏離預設軌道的完美鏡像。
當她反抗并脫離母親掌控時,得到的隻有漠然注視與冰冷語調,最終演化為嚴厲責罰。
她始終看不明白母親眼裡映着的究竟是誰。
是眼前這個會笑會生氣的官清晚,還是照片牆裡那個永遠定格在領獎台的“晚晚”?
又或者隻是某面虛拟鏡子,映出二十年前被迫放棄國際數學競賽,穿着學生制服從訂婚宴逃走的年輕身影?
*
蕭司彥拎着購物袋走出超市,塑料袋内裝着給官清晚帶的換洗衣物和VIVA牛奶。
他邊走邊用空着的那隻手揉搓後頸,心中反複醞釀着道歉的話語。
推開醫務室門的一刻,卻發現病床上空空如也,官清晚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蕭司彥僵在原地,呼吸陡然滞住。
他急忙走到醫生面前,喉結滾動着開口:“醫生,她人呢?”
醫生劃動着手機屏幕的手頓了頓,掀起眼皮掃過他手中的東西,語氣平淡的回話:
“哦,她家人已經來接她走了,沒告訴你嗎?”
走了啊。
那他現在算什麼?算整天上趕着倒貼?
車被她刮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說不用她賠。
她喊餓,他二話不說帶人去吃飯,讓她點自己愛吃的,連錢都不讓她付。
她過敏起疹子,他抱起人就往醫務室沖。
結果呢。
可女孩甩過來的那句話紮得人生疼:
“我就是不想和你們所有人做朋友。”
他父母都不愛他,成長過程中始終缺乏存在感,這樣的他又在渴望什麼?
渴望别人的關心?還是期盼某種有溫度的情感聯結?亦或是需要某種能确認自己存在的理由?
蕭司彥垂頭盯着手裡的衣物和牛奶,突然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謝謝。”他聽見自己木然道謝,轉身要走時膝蓋磕上門框,鈍痛竄上來,疼得眼眶發燙。
出來醫務室,寒涼夜風迎面撲來,刮得臉頰生疼,可胸腔内翻攪的酸澀感更讓他窒息。
剛坐進車裡,手機就響了起來。
司南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質問:
“你要皇家酒店監控幹什麼?我給你發消息也不回,是不是又在外面給我闖禍了?”
指節剛碰到接聽鍵,母親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還有,我聽說你和季家的千金小姐私下裡早已暗通款曲,成了朋友?
婚約可是早年就定下的,容不得你半點胡鬧。
你看看你,每次給我發信息不是忙這就是忙那,就不能學學你哥?
你哥在國外的公司運作得順風順水,你倒好,整天就知道擺弄那些破賽車,說過多少次都不聽!非要讓我這老骨頭天天替你收拾爛攤子?”
聽筒裡突然陷入死寂。
他張了張嘴剛要解釋,通話已□□脆利落的切斷,隻剩下單調的“嘟嘟”忙音在車廂内回響。
學他哥?
那個從小到大都被司南希捧在手心裡的天之驕子,那個永遠自帶光環、同父異母的大哥?
她眼裡什麼時候有過自己這個親兒子?永遠隻有蕭辭。
哪次打電話不是劈頭蓋臉數落他一頓?
輪到蕭辭那兒呢?是不是恨不得把他誇上天?
媽的。
他狠狠罵了句髒話,反手把手機砸向副駕駛。
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身猛地竄出匝道沖進主路。
車窗玻璃降下半截,呼嘯的風聲灌滿整個車廂,薄荷藍發絲在眼前狂亂飛舞。
他緊握方向盤,指骨直泛白。
儀表盤指針持續向右偏移,後視鏡裡不斷後退的護欄連成模糊的灰線……
*
立冬了,盛京還是夏模裝樣。
昨天整日暴曬的太陽終于在今早收了鋒芒,空氣中浮動着幾縷涼意。
“大小……呸……小甲,穿這個奶龍玩偶服會不會很熱啊?”小丙扯着領口扇風,鼻尖沁着細汗。
官清晚把自己塞進蓬松的玩偶服,“不會,我就穿一會,替我們的店宣傳宣傳。”
小丙把奶龍頭套遞過去,“好,我們先去後廚幫忙了。”
“嗯,快去吧,今天我們店開業第一天,又是免費,人肯定很多。”官清晚的聲音被頭套蒙住,悶得像是從水底傳來。
這家火鍋店是上官景堯籌備多時特意為官清晚準備的。從選址到裝修每個環節他都全程跟進,終于在立冬前完成了所有準備工作。
今天立冬,火鍋成為應景之選。
雖然天氣炎熱,但翻滾的湯底與琳琅滿目的新鮮食材仍令人食指大動。
官清晚剛走到店門前,身側忽然響起帶着稚氣的童聲。
穿着背帶褲的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邊說邊拽着母親的手往官清晚這邊跑,肉乎乎的手指向奶龍:“媽媽,是奶龍,奶龍。”
官清晚透過玩偶服頭套的網格視窗,看見小男孩仰起的圓臉上綻放着向日葵般明亮的笑容。
她頂着近好幾斤重的頭套彎下腰,裹着棉絨爪子的手臂在空中畫了個滑稽的圓弧,逗得小男孩咯咯直笑。
“媽媽,奶龍好可愛!我們可以和它拍照嗎?”小男孩攥着母親衣角的手指微顫,葡萄似的眼珠亮得驚人。
“當然可以。”媽媽溫柔笑着,從包裡拿出手機,單膝點地掏出手機,指尖在取景框裡來回比劃。
悶在玩偶服裡的官清晚聽到小男孩的請求,趕緊擺出一個可愛的姿勢。
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後小幅度擺動,她将兩隻圓爪舉到腮邊,刻意放慢每個動作幅度。
她微微歪着頭,雙手做出一個可愛的爪子狀。
透過網格視野,她看見小男孩踮着腳往鏡頭前湊,後腦勺翹起的發梢随着蹦跳輕輕顫動。
電子快門響起的刹那,小男孩突然伸手扯了扯奶龍的尾巴,官清晚就勢轉了個圈。
小男孩心滿意足的拉着媽媽的手,蹦蹦跳跳的離開,嘴裡還不停念叨着:
“媽媽,奶龍真的好可愛,我們下次還要來。”
小男孩和媽媽剛離開,官清晚還沒來得及平複呼吸,好幾個背着雙肩包的年輕人就圍了上來。
這些穿着休閑T恤的男女舉着手機和單反相機,目光灼灼盯着奶龍玩偶。
紮着丸子頭的圓眼鏡女生率先沖上前,手指試探着戳了戳奶龍毛茸茸的爪子:“哇是活的奶龍,天啊這個觸感!”
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縮回手,轉頭對朋友解釋:“不是真爪子啦,但填充物調配得超絕!”
“姐姐我們可以合照嗎?”穿破洞牛仔褲的卷發男生直接舉起自拍杆。
沒等官清晚回答,這群人已經默契的擺出半包圍陣型。
官清晚熟練的配合着變換姿勢,毛絨尾巴掃過每個人腳邊,誇張的歪頭動作引發陣陣快門聲和歡笑聲。
拍完照後,大家仍聚在她身邊閑聊。
“奶龍,你們店今天是不是正式營業了?有什麼活動嗎?”穿碎花裙的女生踮着腳問。
官清晚在厚重的玩偶服裡點了點頭,聲音雖然從頭套裡傳出來有些發悶,她還是盡量把每個字都咬得清楚:
“今天開業全場都免單,歡迎來試試味道。”
“居然不要錢?走走走!”人群裡立刻響起歡呼聲,幾個急性子的已經掀開店門口的簾子鑽了進去。
一群人剛離開,一個穿着黑T的男生踩着滑闆車,全神貫注的向前滑行,劉海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揚起。
他忽然壓低重心準備嘗試高難度技巧,車輪卻碾過地面上翹起的石闆。
滑闆車劇烈颠簸的瞬間,整個人歪斜着往左側傾倒,鑰匙串從晃動的衣袋裡滑落,“叮叮當當”的掉在了地上。
官清晚小跑着上前兩步,單手撐住膝蓋蹲下身去撿鑰匙。
她起身時動作太急,奶白色龍頭頭套突然滑落,骨碌碌滾出半米開外。
烈日直射在她驟然暴露的面容上,汗濕的發絲有幾绺粘在太陽穴處。
男生杵在原地發愣,連滑闆車順着斜坡滑走都沒反應過來。
目光像是被膠水黏在官清晚臉上,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哇塞。
這櫻桃粉發色美女美得像是建模失誤的DM角色,眼角殷紅淚痣随着睫毛顫動在陽光下閃閃爍爍。
他慌亂按住快要造反的心跳,直到官清晚将鑰匙遞到他面前,才如夢初醒。
“怎麼?被我吓到了?”
男生意識到自己失态,慌忙擺手解釋:
“沒有沒有,隻是沒想到頭套下……”
他目光停留在官清晚泛着櫻花粉的發稍。
漫展上戴彩色假發的coser很多,但眼前人發根透出的淺粉色光澤,分明是經過多次漂染才能形成的通透質感
話說到一半突然噎住,他慌亂改口:
“我是說,你的發色很适合你,你很……漂亮。”
最後一個字剛落地就後悔了,心跳聲驟然放大在胸腔裡。
他慌忙垂頭盯着自己鞋尖,耳根迅速漲成和女孩發色相近的绯紅。
官清晚抿唇笑了笑:
“謝謝誇獎。不過下次記得把東西放好,别又掉了。”
男生胡亂的點點頭,聲音腼腆:
“嗯,我會注意的。對了,你……你是店裡的員工嗎?”
官清晚點點頭:
“今天開業,我來幫忙。”
她指了指身後的店鋪,語氣邀請:
“你要不要也去店裡坐坐?今天開業,有免費品嘗的活動。”
男生眼睛突然亮得像是通了電:
“我現在就去嘗嘗。”
轉身時差點被台階絆到,踉跄兩步才跌跌撞撞沖進店内。
官清晚彎腰撿起地上的頭套,正要往頭上套時,後頸突然泛起一陣針刺般的涼意。
她下意識轉過身,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了一雙冷恻恻的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