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司彥整理碎發的手突然僵在半空,這種猝不及防的剖白總讓他心悸。
女孩似乎生來就擅長用最澄澈的目光,撕開他鮮血淋漓的舊痂。
司南希不愛他這件事隻有魏景瑞一人清楚。
周圍人隻覺得他性格陰晴不定,卻沒人真正了解他情緒失控的根源。
那些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至今都蒙在鼓裡,倒是最新認識的女孩短短數月就勘破了其中的關竅。
他不确定是不是她的母親告訴她的,雖然清楚母親司南希和上官家太太是二十多年的手帕交,可長輩們私下會聊些什麼他完全摸不透。
是聊過司南希與親生兒子的疏離關系,還是其他更私密的話題?
但女孩今天的種種表現,從替他說話到刻意隐瞞兩人相識的事實,都像是印證了這個猜測。
一抹玩味侵襲眸底,蕭司彥揉弄女孩發頂的手忽然加重力道。
他扣住她後腦後仰,兩人額頭相貼呼吸交錯:“從我記事起就知道,到現在已經接受了。”
接受司南希不愛自己的事實,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接受蕭家所有人不喜歡他的事實,接受自己的母親隻愛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
聽到他吸鼻子的聲響,官清晚握着棒棒糖的手指微微收緊。
心疼,同情,憐憫,三者交織的心緒一點點倒灌鼻腔。
分不清哪個占據上風。
到底是沒經過事的年紀,喉嚨裡“别難過”的場面話怎麼也擠不出來,倒是讓半真半假的俏皮話搶了先:“你要哭了嗎?”
問完自己先懊惱的咬住下唇。
這樣直白會不會太傷人?
可轉念又冒出躍躍欲試的念頭,要是真哭了,是不是能偷偷拍下來發朋友圈?
就配刷短視頻時看到的流行梗:
[小哭包一枚。]
凝着不斷開合的櫻唇,蕭司彥真想低頭含住,用唇齒輾轉厮磨。
他真想嘗嘗味道是怎麼樣的?
應該是溫軟的,或許還帶着甜香?
見他沒像往常那樣開玩笑,官清晚誤以為他真要落淚,拼命調動平日裡轉不動的思緒,試圖組織些能寬慰人的句子。
“蕭司彥。”
她将聲線又往下壓了壓,這是今晚第二回完整叫出他的名字。
“你身上有那麼多美好的特質,這些都不是靠她的愛培養出來的,是你自己長成了這麼好的人。
血緣不是愛的保證書,真正的家人是互相選擇的結果。
她的冷漠是她需要處理的課題,不是你該背負的十字架。”
就像父母的愛不是考試卷上的分數,不及格的是她的能力,而不是他的價值。
誰都不能否認一個人存在的價值。
蕭司彥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早已學會不再奢求。
隻是每次撞見司南希對蕭辭無微不至的關心時,胸口還是會泛起細密刺痛。
明明知道不該期望,可心底總有個聲音在說:要是能分到十分之一就好了,哪怕隻是偶爾的注視呢?
可是後來的五年裡,司南希也沒有分一點愛給他。
*
官清晚把蘸滿醬汁的龍蝦丸塞進嘴裡,腮幫子鼓鼓的沖四人抱怨:
“男主是焊了鐵嘴嗎?明明愛得要死還往人心口捅刀子。”
四人格外會給自己大小姐提供情緒價值。
南風熟練的順着話頭接茬:
“所以說缺個解說小助手嘛。”
西風咽下嘴裡的食物用力點頭,竹筷尖在蘸料碗裡戳出好幾個小坑:
“缺不缺不說,這編劇腦子肯定進水了是不是?”
東風握着公筷把肥牛片涮進辣鍋,附和一句:“你們不懂,現在流行這種擰巴設定,前期虐得肝疼,後面火葬場才夠爽。”
“要我說就該直接按頭親上去。”北風發動為數不多的高情商。
官清晚咬着竹筷尖盯住翻滾麻辣紅油的鍋底,油亮湯汁咕嘟咕嘟冒着鮮香。
她突然把瓷勺往小碟上一磕:
“你們說我要不要給編劇寄刀片?”
“大小姐冷靜!”四人同時喊出聲,吓得鄰座的情侶筷子都抖了抖。
這時,火鍋店的玻璃門被推得叮當作響。
一群學生模樣的年輕人魚貫而入,正撞見官清晚舉着玻璃杯和四個男人碰杯的場景。
走在最後的蕭司彥慢悠悠走進來,單手揣在牛仔褲兜裡,掃過桌上沸騰的麻辣鍋和正在播偶像劇的平闆電腦,從喉嚨裡滾出短促的氣音。
小日子過的不錯。
學校不去,消息不回,敢情是在這兒左擁右抱。
“晚晚,他們是?”柳知心拽着司書快步湊近官清晚,目光灼灼打量着飒爽英姿的四人,眼睛裡的花癡怎麼藏也藏不住。
“我很好的朋友。”官清晚按下平闆鎖屏鍵,慢條斯理擦掉嘴角的油漬,正色介紹。
南風等人立即會意的調整站姿,挺拔身姿透出整齊劃一的專業素養。
“你們好。”四人異口同聲。
柳知心向前半步,眼底閃着期待的光芒:“你們有女朋友嗎?”
她的肢體語言完全暴露了内心躁動,每個細胞都透着對戀愛的向往,想談戀愛的心思從每個毛孔裡往外滲。
“沒有。”四個男人保持着标準社交距離,機械式回應像被同步了程序。
“我們可以加個微信嗎?”
柳知心說話間已劃開手機調出二維碼。
司書指尖剛觸到手機邊緣,手腕就被魏景瑞整個手掌包住:“寶寶,你男朋友在這呢。”
“……”
官清晚支着下巴瞅魏景瑞酸溜溜的表情,唇角小幅度翹起:“他們不會撬牆角的。”
“……”
這句話精準戳中魏景瑞的神經,他雙手撐住餐桌,整個人傾身壓向對面四尊石像般紋絲不動的身影:“今天誰敢掃她二維碼,這就是各位的斷頭鍋。”
骨節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沸騰的紅油鍋,又惡狠狠補刀:“我說到做到。”
官清晚眼底笑意更濃,慢條斯理添一把火:“他們健身房常駐會員,你打不過的。”
不然她日子哪能這麼清淨。
“官清晚,你居然站他們這邊,我們還是不是朋友了?這也太偏心了。”魏景瑞眼神在四人隆起的肱二頭肌上來回掃過,憤憤然控訴。
官清晚被逗得笑出聲:
“他們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不向着他們?”
柳知心抓住到關鍵詞,不确定性問:
“晚晚,他們該不會是你的保镖吧?”
官清晚實在抵住某道滾燙的視線,匆匆對視一眼後移開視線,“嗯,是保镖也是朋友。”
“那我是不是就不可以加微信了?”柳知心促狹的眨眨眼,腦袋有些蔫壞的垂下。
誰敢招惹閨蜜的貼身保镖?
“你問問他們?”官清晚捕捉到她眼底轉瞬即逝的黯然,沖南風他們揚了揚下颌。
四個人齊刷刷亮起手機屏幕,藍瑩瑩的二維碼連成一片。
大小姐發話,他們自然照辦,四部手機同時遞過去。
掃碼聲接連響起,直到最後個二維碼錄入完畢。
蕭司彥屈指叩了叩桌面,冷着臉發話:
“還吃不吃?”
低沉的聲線壓着隐隐的火氣,顯然耐心早已耗盡。
到底是來正經吃飯的,還是借着掃碼加人微信的?
太子爺發話,霎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拉椅子聲,原本擠擠挨挨的人群轉眼散了個幹淨。
官清晚抿着玻璃杯偷瞄某人黑沉的臉,喉間的氣泡水差點嗆出來。
這場面像動物園投喂現場,剛還上蹿下跳的猢狲們,聽見飼養員哨聲就吓得四處逃竄。
柳知心置若罔聞的用指甲摳着桌角轉向四人,直勾勾盯着官清晚,“晚晚,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可以啊。”官清晚将她的心思盡收眼底,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示意她想坐哪裡都可以。
柳知心收到信号,踩着細高跟徑直插入西風與南風之間的空隙,纖白手指搭上西風椅背,“小哥哥,擠一擠可以嗎?”
“可以……可以。”西風觸電似的彈起半邊身子,慌亂的調整座椅位置。
或許除了侍奉自家大小姐外,确實缺乏與女性相處的經驗。
他刻意側過臉回避飄來的香水味,手指無意識揪住褲縫,應答聲透着幾分底氣不足的顫音。
司書眼睜睜看着柳知心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奈何魏景瑞捏住她下巴強行扳向自己,惡狠狠威脅,“眼珠子再亂瞟,信不信給你挖出來。”
“哼。”司書被迫與魏景瑞陰鸷的視線對視,脖頸僵硬的頂嘴,黑睫撲簌簌顫得厲害。
到底沒敢側頭躲避,這人發起瘋來确實什麼都做得出來。
餘光裡瞥見對面她哥陰沉的臉,黑的和誰欠他二百五十萬似的。
司書用指甲悄悄抵住手心。
認識這麼多年,她頭回見到表哥這般毫不掩飾的醋意,倒像是從冷泉裡撈出顆酸果子,連空氣都泛着澀。
不愧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連沉下臉生悶氣的模樣都如出一轍。
哼,大醋壇子成精。
不過想到晚晚最近對她哥的态度,司書真覺得他們有好戲。
她垂下頭藏住嘴角弧度,盤算着得找個好點子讓兩人更近一步。
魏景瑞夾着涮好的嫩牛肉遞過來,溫熱香氣漫上鼻尖時,司書忽然抓住一抹稍縱即逝的靈感。
她剛要開口,一道捏着嗓子的女聲斜插進來:“小弟弟,泡妹妹多沒意思,不如來姐姐這兒坐。”
司書側目望去,兩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正站在鄰桌旁。
低胸亮片裙裹着豐腴身段,大波浪卷發垂落在裸露的肩頭,看年紀約莫三十出頭。
下一秒,官清晚很輕緩的嗓音響起,清淩淩落在沸騰的火鍋蒸汽裡:
“不好意思,他們沒興趣。”
同為女性,沒必要讓對方下不來台。
可兩位反倒來了勁,染着鮮紅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小妹妹,剛才他們喊你大小姐,那你就是東家咯?你每月給多少工錢呀?”
官清晚慢條斯理舀着碗裡的紅豆沙,甜蜜漬過的豆沙裹着桂花香,甜得恰到好處。
她興緻缺缺回話:
“五位數的獎金按月發,七位數年薪年底結,有問題?”
數字一出來,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
這個薪酬結構别說普通打工人,就連在座的商賈人家都暗暗心驚。
光是日常津貼就足夠普通家庭維持大半年的開銷,更别提令人眩暈的總額。
女人瞳孔驟然收縮,卻在下一秒恢複如常。唇角卻已勾起張揚的弧度:
“我也給得起呀,跟着姐姐混,想要什麼都有,考慮下?”
四個人沒聽見她的話似的,自顧自探身夾起兩片雪花牛肉,徑直往翻滾的辣鍋裡涮。
笑意瞬間凝固在女人唇邊,精心描繪的柳葉眉擰成一團:
“别給臉不要臉,不就是個保镖,給别人賣命的嗎?”
這句話像盆冰水兜頭澆下。
原本顧及女人年長幾歲的情面,柳知心和官清晚才沒計較她頻頻打量四位男人的冒犯目光,此刻卻同時沉了臉。
柳知心手掌重重砸在桌面上,聲線陡然拔高:“這位姐姐,請立即給他們道歉。”
“哎喲吓死人了。”女人誇張的縮起肩膀,做作的托住下巴,特意拉長的眼線翹起譏诮的弧度,“小妹妹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給我遞戰書呢。”
“你!”柳知心指甲深深掐進手心軟肉,耳尖漫上血色。
“咔嚓!”玻璃杯在官清晚手中裂開,碎片四濺,隻剩個杯底硌在手心。
女孩眉眼壓的極低,天生上挑的眼尾壓成陰郁的弧度。
淺褐色液體正順着桌沿往下淌,空氣裡齁甜的焦糖味混着劍拔弩張的氣息,讓人咽喉發澀。
“需要我拿着碎玻璃卡你脖子才道歉?”
她聲調慢悠悠,不輕不重,卻讓耳膜泛起細微刺痛。
周遭的竊竊私語突然被掐斷。
十幾道視線齊刷刷刺向這方寸之地。
兩個女人耳根漲得通紅,下颌依舊高高揚着。不過是穿白T恤紮馬尾的學生模樣,要她們當衆低頭簡直荒唐。
“妹妹這麼水靈,犯不着跟我們搶保镖吧?”紅裙女人忽然探手,玻璃杯底從官清晚指縫間被抽離,“讓給姐姐們用用。”
讓?
官清晚面色倏忽冷下來。
她的保镖是物件嗎?能讓來讓去?
周遭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她強壓下火氣,聲音從齒縫裡磨出來:
“姐姐,我在說一遍,給他們道歉。”
眼皮半垂着掀起時,清透瞳仁上翻顯露出大片眼白,繃緊的下颌線讓周遭氣壓驟降。
“那我要是不道歉呢?”女人渾然不覺氣氛變化,隻是一味肆意挑釁。
“那就收拾東西滾出盛京了。”
輕飄飄的尾音刺破空氣,裹挾着無聲無息的壓迫感。
小姑娘年紀不大,氣勢倒是不弱。
趕出盛京?
這種手段隻能是上官家的作風。
女孩敢放話,除非她是上官家的千金。
可誰不知道上官家千金是個藥罐子,常年離不開藥物,身子骨肯定單薄,面色也該是蠟黃的。
眼前人雖纖瘦,皮膚卻白得近乎透明。
五官生得極精緻,組合在一起有種近乎妖異的美麗。
女人半信半疑卻仍僵着臉色問出聲:
“你是上官家千金?”
“知道我為什麼好聲好氣讓你們道歉嗎?”女孩垂眸擺弄着手機,屏幕光映在她臉上,“我不想惹事。今天這事一旦鬧大,分分鐘就能捅破天。
一整個火鍋店都是我的保镖,都是我媽媽的眼線,今天隻要鬧出點動靜,不到半小時就能傳進她耳朵。
我惹她生氣的時候,她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沒好臉色,對自己的骨肉都能這麼狠心。
昨天剛挨了她耳光,你覺得她會放過欺負她女兒的人?沒把你們趕出盛京城都算仁慈了。
我第一次來酒吧被人調戲,一個被她親手送進監獄,另一個吓得全家連夜逃出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