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們這是打算拖累全家跟着遭殃?”
女生娓娓音符淡淡的,似在陳述事實,又似在發洩不滿。
猝然間,她笑了起來,眼尾泛起桃花似的薄紅:“我再說最後一遍,給我朋友道歉。”
她擡起下颌,每個字都咬得清晰:
“他們不是物件,沒有讓來讓去的道理。我自己都舍不得說重話,旁人有什麼資格指摘。”
兩個女人徹底确認眼前女孩是上官家千金後,态度立刻軟化下來。
她們垂頭鄭重緻歉:
“實在對不住小妹妹,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對不起,我們給他們道歉。”
語畢轉向南風一行人九十度鞠躬:
“不好意思各位,我為我們剛才的話道歉,對不起,原諒我們。”
兩人雙手合十連連作揖,彎着腰反複鞠躬道歉。
官清晚的視線掠過她們蓬松的發頂,擡手示意她們收拾好東西趕緊走人。
得到許可的兩人如獲大赦,攥着鍊條包奪門而出,鞋跟敲擊地面的節奏洩露了倉皇心緒。
火鍋店裡此起彼伏的沸騰聲都壓不住食客們屏住的呼吸。
所有人攥着筷子不敢動作,偷瞄着依靠在椅背上的冷面美人。
誰能想到在火鍋店涮毛肚,居然能撞見盛京最惹不起的上官家大小姐。
數道目光來回描摹着官清晚精緻的五官,暗自發誓要把這張臉刻進腦海裡。
不過方才她的一番對話倒讓不少人心思活絡起來。
居然一整個火鍋店都是她的保镖,怪不得端着銅鍋來回穿梭的清一色帥哥都是男侍應生,可不正說明這是她自家地盤。
不鏽鋼湯勺碰着銅鍋叮當響,食客們低頭忙着涮羊肉,眼角餘光卻都往官清晚身上飄。
有人偷偷解鎖手機往備忘錄裡敲“遇到冷白皮狐狸眼趕緊撤”,有人已摸出手機準備向混同個圈子的熟人探聽這位祖宗的日常動向。
沸騰的紅油鍋底咕嘟咕嘟冒着泡,映得衆人心思比鍋底料還翻滾得厲害。
鄰桌蕭司彥的眼睛更是黏在官清晚臉蛋上,女孩今天塗了層薄粉,看不出面頰的掌痕。
但聽到她輕聲說“昨天又挨了巴掌”時,垂在身側的手掌猛然攥緊。
他幾乎要沖過去将人攬進懷裡,喉結劇烈滾動,終究隻是将舌尖咬得發麻,把翻湧的情緒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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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上官家衆人前腳剛走,司南希後腳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她手掌重重拍在玻璃茶幾上,震得茶具哐當響,厲聲質問他在這個節骨眼回來添什麼亂,末了還撂下狠話讓他離官清晚遠點,别帶壞人家小姑娘。
蕭司彥撩起眼皮瞥她一眼,撂下“她将會是你未來兒媳婦”就要走。
琺琅煙灰缸擦着耳際砸在玄關牆上時,他連腳步都沒頓。
傭人們躲在廚房大氣不敢出,聽着客廳接連傳來瓷片爆裂聲。
司南希發狠摔碎所有花瓶還不夠解氣,最後連整套英國下午茶具都被掀翻在地。
她撐着窗台劇烈喘息,指甲幾乎要嵌進絲絨窗簾裡。
兒媳婦?
官清晚可是要當他大嫂的人,這混賬東西竟敢說出這種違背人倫的渾話!
幸好沒讓蕭辭聽見,否則根本解釋不清。
直到此刻她才驚覺,十九年來的冷落竟養出匹噬主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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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還好我們晚晚心地善良,剛才我真想扇她們一巴掌。”柳知心出聲打破寂靜,招手示意侍應生重新拿來一個新杯,暖黃液體重新注入官清晚面前的玻璃杯。
“我一會有事,你可以和他們聊聊天。”官清晚仰頭灌下大半杯氣泡水,碳酸氣味勉強壓下心底的煩躁。
昨天沈聽岚得知她訂了飛港島的航班後,當即聯系航空公司取消了她的機票。
根本不用問就知道她要做什麼。
最近賽車手線下見面會的消息在社交平台熱度居高不下,官清晚把官網公布的出席名單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始終沒找到【Y】,卻還是執意要去現場跑。
被沈聽岚取消的機票,她讓顧讓今天早晨重新訂了同航班的座位,這次特意做了行程加密。
航空公司的系統裡,她的登記信息現在顯示為特殊保護狀态。
這回她無論如何都要去碰碰運氣,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見到【Y】。
稍後她将獨自乘車離開,南風一行人則在火鍋店留守等候。
火鍋店現有的保镖均已遭小丙策反收買。
若是沈聽岚還能收到風聲,隻能說明暗處還藏着沒查出來的眼線。
柳知心敏銳抓住對話重點,立刻追問:
“晚晚,你一會要去哪?”
官清晚答的幹脆,她沒打算隐瞞:
“港島,去見人。”
“好。”柳知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繼續追問。
睫毛輕顫時卻捕捉到鄰桌某道如紅外線瞄準器般的視線死死鎖定官清晚身上。
她低頭抿住差點洩出的笑意,啧啧啧……
看來比起魏景瑞教科書式的追求模式,阿彥這種守株待兔的暗戀模式,怕是要在長跑賽道上多摔幾個跟頭了。
鄰座司書豎起耳朵聽得真切。
見自家表哥還在強裝鎮定,心裡暗自着急。
這層窗戶紙總得有人來捅破,既然表哥端着架子不肯開口,當妹妹的說什麼也得幫他往前推一步。
她盲猜一波,“晚晚,去港島是要去參加上賽車手見面會嗎?”
畢竟最近社交媒體鋪天蓋地都是見面會的宣傳,她原本以為表哥會去參加,結果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邀請。
想到自己策劃許久的港島旅行計劃即将擱淺,她正覺得可惜,卻意外捕捉到官清晚話語裡的轉機。
此刻目光掃過眼前被光影勾勒的精緻輪廓,她眼底燃起簇簇躍動的光。
官清晚整理着書包肩帶迎上司書的目光,帶笑的詢問聲輕輕飄過去,“對,書書也去嗎?”
蕭司彥和魏景瑞作為賽車手,參加這次規模盛大的賽車手見面會本是順理成章的事。
既能維持公衆曝光度,又能直接與粉絲互動交流。
但當她點進活動官網反複确認,邀請名單裡分明沒有兩人的名字。
所以是活動方未發出邀請?還是他們主動推辭了這次機會?
“我本來要去的,但我哥他們拒絕參加了。”司書整個人都蔫壞下來。
官清晚擦了擦唇瓣,低頭翻看書包确認物品是否齊全,“為什麼要拒絕?”
是單純不想去參加還是有其他原因?
“這得問我哥了。”司書握着冰鎮酸梅湯的玻璃杯,示意坐在對角的位置。
蕭司彥從落座起就沉默劃着手機,屏幕冷光映得下颚線愈發淩厲,沸騰的紅油鍋底在他面前翻滾,卻始終沒動過筷子。
她問過魏景瑞不去參加的原因,他隻含糊其辭的說蕭司彥嫌麻煩。
但她總覺得還有其他原因。
畢竟頂級賽車手見面會兩年才舉辦一次,錯過實在可惜。
蕭司彥原本死活不肯去港島。
官方前些日子三番五次邀請他參加賽車手線下見面會,他都斬釘截鐵回絕了。
當時光想着不能離官清晚太遠,想早點見到她。
宋淮安張羅聚餐時,他二話不說就指定了這家火鍋店。
哪知道這會兒聽說官清晚也要去港島,腸子都快悔青了。
早知如此,當初說什麼都不會推掉見面會的活動。
沒等蕭司彥開口,官清晚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她掃了眼屏幕,定時鬧鐘正催促她動身。
“得走了,千萬别讓我媽媽知道。”
她單手壓下黑色鴨舌帽檐,将帆布書包挂上肩頭,臨出門前朝蕭司彥他們一桌匆匆颔首。
誰知還沒跨出火鍋店門檻,沈聽岚愠怒的面顔已撞進視線,“媽媽。”
她本能後退半步,心髒砰砰砰的跳動。
這聲輕喚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全體侍應生連同南風四人齊刷刷站直身子,畢恭畢敬齊聲問候聲席卷整個空間:“太太。”
沈聽岚視線掃過攢動的人頭,藍發男生剛闖入視野,壓抑的怒火便從眼底竄上來:
“幹什麼去?”
官清晚挺直身闆,直直迎上沈聽岚能把人紮穿的眼神,聲音平靜的反問:
“我去哪媽媽不知道嗎?”
果然暗處還藏着人。
一群黑衣保镖二十四小時輪班值守還不夠?
“明知道媽媽不讓你去,你還偷偷訂機票去?你有沒有把媽媽的話放心上?”沈聽岚表情嚴肅,眼睛迸發出一道道鋒利的光,大聲呵斥道。
官清晚任由四周探究的視線紮在身上,一字一頓将心裡的不滿宣洩在空氣中:
“憑什麼您說不讓去就不去?”
憑什麼所有事情都必須由她決定。
這是屬于自己的人生,她有權利選擇想要的生活。
即便是血脈相連的母親,也不能随意操控她的人生軌迹。
沈聽岚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
“你說什麼?你還忘不了那個男生是不是?
你看看你現在給我頂嘴,撒謊,染發,還有沒有一個學生的樣子?
他有什麼好的?不過一個毛頭小子?”
聽到母親說【Y】,官清晚眉眼染上火氣,索性破罐子破摔:
“對,我就是忘不了,我從16歲開始就喜歡他了,喜歡到現在,喜歡到幾乎病态。
我進賽車社團也是為了他,我今天去港島就是為了見他。
你之前燒的照片我又重新整理了一本,還有模型我又重新買了。
滿意了嗎?”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驟然響徹,驚得情侶桌的漏勺哐當跌進紅湯裡。
原本蒸騰着煙火氣的空間陡然凝固,所有咀嚼聲、談笑聲像被按暫停鍵,連沸騰的銅鍋都屏住了呼吸。
沈聽岚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眼裡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肩膀随着粗重的呼吸劇烈起伏,“你今天敢走一個試試。”
官清晚隻覺心髒被死力攢緊,缺氧般的鈍痛蔓延到全身,左臉麻木的一點直覺也沒有。
她伸出舌尖頂了頂發麻的腮幫,突然扯出帶血的冷笑:“媽媽該扇右臉的,這樣對稱才好看。”
沒等沈聽岚有所反應,她徑直擦過母親僵硬的肩膀。
玻璃門外灌進的冷風拍在臉上,才察覺左臉火辣辣的痛感。
等候多時的出租車亮着空車燈,官清晚拽開車門鑽進去。
沈聽岚看着出租車彙入車流,隻覺胸口悶痛得幾乎要炸開,滾燙的血氣直沖腦門。
她猛地轉身,氣急敗壞指着店内一群廢物,惡狠狠吼道:
“現在立刻去追!人要是跑出盛京,你們一個都别想好過。”
南風他們僵在原地目送沈聽岚離開,喉間泛起苦澀。
原本天衣無縫的計劃分明進行得很順利,他們的大小姐離見到心上人隻差一步之遙。
怎麼會突然……
櫃台後的小丙垂眸盯着手機屏幕,指尖在對話框停留片刻才按下發送鍵:
[大小姐要去港島的事還是被太太發現了。]
上官景堯的回複幾乎是即刻彈出來的,簡潔的三個字裹着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看好她。]
[好的,少爺。]
蕭司彥沖出店門時沈聽岚的身影早已消失。他随手攔下輛出租車直奔機場。
手機貼着耳側不斷傳出忙音,屏幕上的消息氣泡始終孤零零懸在對話框裡。
“師傅,能再快點去嗎?”他聲線焦灼。
司機瞥了眼後視鏡裡男生繃緊的下颌線,車輪擦着限速邊緣碾過減速帶:
“趕飛機還是追人啊?”
“都有,師傅麻煩您再快點。”
“坐好了小夥子。”
半個小時後,官清晚抵達機場。
她從帆布書包裡抓出幾張紙币塞給司機,沒等對方找零就打開車門往下跑。
機場大廳内人群像湍急的溪流,拖着行李箱的旅客不斷從值機櫃台和安檢口湧出。
電子屏幕藍光閃爍,機械女聲每隔半分鐘就要播報一次航班信息:
“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請大家注意一下,搭乘飛往港島的G897航班的乘客,請前往33号登機口……”
空調冷風裹着裸露的皮膚,她仰頭核對完頭頂的航班顯示屏,加快腳步走向安檢通道,塑料登機牌和證件在汗津津的手心微微發黏。
通過安檢後,她順着指示牌尋找登機口。又核對了數遍航班号,直到聽見登機廣播,閘口前已經排起長隊。
她退到隊伍末尾靜靜等待。
褲袋内的手機持續震動着,屏幕在布料下亮起又熄滅。
她垂眼盯着前面旅客的行李箱滾輪,始終沒有伸手去摸手機。
輪到她檢票時,工作人員接過登機牌時掃描儀突然發出刺耳警報聲。
地勤反複試刷數次條形碼,屏幕始終彈出紅色警示框,“抱歉女士,系統顯示登機牌失效了。”
官清晚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喉嚨發緊的問:“可我在自助機打印的……”
“您稍等。”地勤快速拿起調度專線聽筒。
片刻後她調整着耳麥轉向官清晚:
“G897航班十分鐘前已經關閉艙門,現在顯示為推出狀态。”
解鎖手機的瞬間,連續震動讓屏幕不斷亮起。
最新推送橫亘在通知欄最上方,猩紅色标記灼痛瞳孔:
[緊急通知:您購買的機票因付款驗證異常已自動取消。]
巨型落地玻璃外,流線型機翼正将航向燈對準跑道入口。
官清晚感覺全身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四肢綿軟使不上勁,頭昏腦脹的像被塞進棉花。
思想似一圈一圈飛散的煙,怎麼也凝不成個固定狀态。
拖着虛浮步子行屍走肉般穿過候機大廳時,一波接一波旅客拽着行李箱推搡着擠過她身邊。
直到某個熟悉輪廓突兀出現在視野裡,才發覺自己渙散的瞳孔表面不知何時蒙起一層水霧。
是眼淚。
噗啦一滴,噗啦又一滴。
凝滞在眼睛裡的淚終于不受控制的從眼窩湧出,越流越多,越淌越急,像兩線清泉,怎麼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