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歲後就再沒見過我爹,約莫是早死在哪了,兒時他常醉酒而歸,對着我們娘倆拳打腳踢,邊打還邊說什麼‘是不是想跟别的男人跑’‘跟了他就回不去’之類的話,後來聽村裡人說,我娘是跟我爹私奔出來的。”
趙霁整段話平靜得很,聽不出情緒。
“娘懷着妹妹那會兒,爹喝酒少了,甚至還清醒過一陣,還會買糖人給我和娘,那會雖然也恨他,可心裡總覺得如果他變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先不恨了,你看,小孩子的心其實很善變的。”趙霁說到此處,帶着一種嘲諷的懷念。
太苦的時候,有一點甜就能記一輩子。
“再後來妹妹出生了,剛出生沒幾天,我爹消失了,我娘一個人拉扯了我和妹妹沒法過活,就拉着我抱着妹妹進冀州城,我起初以為是去玩,結果卻到了一處一看就很有錢很有錢的宅邸前。我現在不記得什麼模樣,隻記得連門都沒進去,還有家丁叫我們滾,我氣不過要上去打架,可那會太小太小了,娘把我拉住。後來我問起娘,娘才說她沒想回去,可是不忍心我倆跟她受苦。”
趙霁見蘇頃少見的沉默,笑道:“我太啰嗦了,蘇老闆大人大量莫計較,說來你可能不信,這些我跟誰都沒提過,可能是覺得三個月後我就死了,想逮着這個機會一吐為快。”
“你娘,姓什麼?”
趙霁想了一會兒,“不知,我娘從未說過她的名字,我也沒問過,蘇老闆怎麼想知道這個?”
“因為你娘瞧着并不像尋常人家出身。”
趙霁豁達笑道:“那與我們娘倆也沒關系了。”
他改揉為捏,捏到痛處輕呼出聲。
蘇頃開口說:“回去熱敷一下,抹點藥。”
“謝謝蘇老闆,我體質奇好,不礙事。生病都不用吃藥。”
蘇頃白了他一眼。“你那是僥幸。”
趙霁故作驚訝,“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命硬呢,不過再硬的命,也是你的了。”
蘇頃瞧他,“怎麼,反悔了?”
趙霁道:“豈敢。”
蘇頃莞爾一笑。
趙霁見她笑,停下捏膝蓋的動作。
“蘇老闆,我還想有一個請求。”
“說。”
“我娘的氣肯定還沒消,我想寫一封信道歉,回頭還得麻煩你找人替我給娘親。當然,我不會把我們交易的事說出去的!”
蘇頃靜靜盯着他片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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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醉仙閣地如其名,不做皮肉生意,但依舊是令人醉生夢死的神仙鄉。
薛文卿包了醉仙閣一整層,歌姬舞姬惑人雙眼,美酒佳肴張嘴即是。狐朋狗友在側,其中便有那位遇上蘇頃罵人的綠衣公子。
他名叫劉宇,家裡做些生意,不算多富裕卻能供得他一人揮霍揮霍,但自從跟了薛文卿後,壓根用不着他出錢了。
劉宇捧着酒杯,坐到薛文卿身邊。
“薛公子,這些聽煙娘說,都是新招來的舞姬。有沒有心怡的。”
薛文卿看了片刻,他手指了指最右一位,劉宇望過去,女子很漂亮,但周圍的也不差,非要說的話,便是眉間多了一抹英氣。
劉宇輕笑,“那公子怎不讓姑娘來陪?”
薛文卿冷冷瞟了他一眼,“醉仙閣的規矩,這麼久你還不懂?要找姑娘陪有專門陪的,舞姬隻管跳舞。”
“嗨,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憑公子的樣貌财力,多少女子上趕着陪。”
薛文卿皮笑肉不笑道:“你以為這世間的姑娘都跟你們一樣,給點酒色都來了?”
劉宇面色微僵,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話惹得薛文卿不滿,任他薛文卿再有實力,可他最想要的姑娘從來都不會正眼瞧他。
他知薛文卿愛慕蘇頃,每當蘇頃經過,他都能發現薛文卿眼裡一閃而過的光彩,盡管他自以為掩藏的很好。
劉宇舉杯賠罪,“是我多舌了。”
正巧人群中一人突然起身,随着舞姬的扭動自己的腰,惹得一陣哄笑。
劉宇趁機道:“瞧那李素,又喝多了,前些日子他就喝多了跑上大街,結果沖撞了蘇老闆的馬車,蘇老闆應是正在氣頭,從車裡鑽出來給他好一頓罵。”
他觀察到薛文卿聽到蘇老闆三個字時眼睫微顫,過了一會兒,薛文卿漫不經心道:“蘇老闆大庭廣衆之下發火還是很少見的。”
“是啊。”劉宇笑道:“我還猜是什麼惹得蘇老闆那麼大火氣,怕不是新婚和夫君吵了架,畢竟倆人那麼快就成親,中間沒有任何風聲動靜,估計是一時上頭,可再怎麼着,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該有矛盾還是有。”
薛文卿隻沉默抿酒,劉宇知他在聽,遂也抿了口酒潤潤嗓,繼續道:“都說蘇老闆的夫婿是什麼隔壁城的名門公子,我倒是覺得不像,哪有名門公子當新郎官不露面的,聽說也沒下聘禮,如此倉促,真是讓人不禁覺得其中有貓膩。”
薛文卿淡淡道:“你對她怎如此好奇。”
“蘇老闆可是冀州城名人,她的事誰不好奇?更何況,還是誰都不曾想過的婚事。”
薛文卿抄起手邊的酒壺,自己倒了一杯,給劉宇也倒了一杯。
“那你覺得其中有何貓膩?”
“說不定是蘇老闆抵不住父母世俗壓力,随便找了個人搪塞,這樣不會再被逼着成親,至于什麼夫君,就當多養個狗兒貓兒的。不知薛公子覺得我這個猜測靠幾分譜。”
薛文卿一笑,“我也得知道真相才行啊。”
兩杯佳釀相撞。
從醉仙閣出來是晌午,一路與别人假笑寒暄而過,等轉到柳衣巷,人迹稀少,表情便一轉,眼裡是死氣沉沉。
與蘇頃這種新秀不同的是,薛家是冀州城悠久的名門大家,甚至可以說冀州城的曆史便是薛家的曆史,因此蘇頃就算再有能力,甚至财富已堪比薛家,薛家上下也是不把蘇頃放在眼裡。
因此蘇頃大婚時,薛文卿去的事情傳到薛老爺耳朵裡時,薛老爺震怒,覺得薛文卿是自降身份。薛文卿到家後被甩了一巴掌,沒等上家法他就冷笑一聲,轉身又去了醉仙閣。
若不是薛夫人思兒心切,遣人來叫他回家,他也不會回來。
“公子,老爺叫您去會客廳。”
一直等候的小厮見薛文卿跨進大門,忙過去說。
薛文卿皺眉,想着這是又要給他引薦什麼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