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宮。
午後的天色有些陰郁,雲層遮住日光,顯得東宮朱紅色的大門都晦暗了幾分。
接待裴旖的人是東宮詹事梁循正,他的年紀稍長晏綏和徐謹行幾歲,為人一貫刻闆沉穩,不苟言笑。他一面引着裴旖走向客室,一面敬聲詢問:“不知郡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前日我來為殿下送行,與殿下說好了将那套《太平經》借我抄寫,可惜我離開時正趕上徐統領來禀報軍情,走得匆忙,兩個人都忘記借書這回事了。”
裴旖彎唇笑了下,“能否勞煩詹事替我去書房取一趟?”
梁循正沒有立即答允,眼神裡帶上微微的探究。
面前的人是未來的太子妃,按理說他不應該疑心她的話,可一來殿下待她的态度一向冷漠,而這套經書對于殿下卻意義非凡。二來依着殿下的脾性,他的東西隻有送出去的,從來沒有借出去過的,怎會突然為她開了先例?
見他遲遲沒有應聲,裴旖輕歎口氣,面色自若道:“幸而前日我沒有将這套經書帶回府中去,否則此刻隻怕是已經燒得面目全非了,我都不知該如何向殿下請罪。”
雖然梁循正對她的話相當存疑,但聞言還是客套道:“長公主府出了這麼大的事,相比經書,殿下一定更關心郡主的安危。”
裴旖垂睫微微笑了下,拿捏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嬌羞:“殿下擔心刺客會伺機再次行刺,因此臨行前特意請公主接我入宮。昨日與公主進宮時,我原是想直接來東宮取書的,但一來還要先去給貴妃娘娘請安,二來公主前日親自送殿下出城,整夜未眠,甚是疲累,我不好因為這種小事再去叨擾公主,因此就隻能來勞煩詹事了。”
這一番話真假摻半,她與晏綏見面時隻有徐謹行在場,眼下這兩人都不在京中,那晚之事就相當于死無對證,随她怎麼杜撰,反正面前的人也無法驗證。再者退一步說,就算她再不受晏綏待見,她也好歹還是個郡主,又有準太子妃的名頭在身上,梁循正沉默半晌,最後道:“請郡主稍等片刻。”
裴旖在椅子上坐下,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對方親自捧着幾盒經卷歸來,小心翼翼放到了桌案上。
她端着茶杯掀眸看過去,那晚她也是偶然在晏綏的書架上瞥到這套經書的,當時她看這套書被精心收在暗紅色的精緻錦盒裡,又是放在架子最高的位置上,想來對主人的意義一定深重,這也是她選擇借這套書的原因。
裴旖道了聲謝後站起身,拿起一個盒子暗暗掂了掂,比她想象得要更重一些。她眼神示意青霜,與對方各自捧起兩盒經書,告辭離開了東宮。
梁循正目送着主仆兩人離開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莫名覺得郡主似乎并不像平日在人前所展現出的那般簡單,可又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收起視線,轉頭問身旁常跟在殿下身邊的近侍:“南風,前晚郡主來見殿下時,說了些什麼你可有聽到?”
對方搖搖頭,回話道:“沒聽到。不過那晚郡主與殿下兩人在書房聊了很久,在郡主離開之後,殿下還特意派了暗衛去長公主府保護她。”
梁循正聞言震驚不已,與這番話裡的信息量相比,郡主方才來借書簡直就是小打小鬧。他實在無法想象,殿下肯留下郡主聊天已經是聞所未聞,更不可思議的是,殿下竟然會派暗衛去保護她?
上京城中無人不知,東宮的十二個暗衛是殿下親手帶出來的人,武功高深,各懷神通,在京城内外神出鬼沒,專為殿下刺探朝廷要案,甚至坊間有戲言,官員升到三品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府邸的房頂修繕牢固,随時準備迎接東宮暗衛的拜訪。連三品以下的官員府邸都尚且不配被東宮的暗衛踏足,如今竟會被一向公私分明的殿下派去給郡主做護衛,難不成殿下是真的對郡主動心了?
梁循正面沉如水,憂心不已。
郡主年輕貌美,縱使眼下殿下因為長公主的原因冷落疏遠她,可若是兩人成婚後朝夕相處的時日長了,殿下難保不會動心。倘若長公主和璟王也算準了這一點,日後豈非是禍患?
但他思來想去,又覺得殿下即使淪陷也不應該淪陷得如此之快:“你确定殿下派人過去,是為了‘保護’她?”
而不是監視她?
南風的年紀不大,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眼神清澈而笃定:“确定啊,殿下其實很在意郡主的,郡主每日做了什麼他都要知道,不僅派人暗中護她周全,她的事還不放心讓别人插手,他要回京親自處理。這些全都是我親耳聽到的。”
梁循正依然不死心,緊緊盯着他的臉:“殿下原話怎麼說?”
南風老老實實複述:“ ‘阿辰,你去長公主府看她每日都與什麼人見面。若有不測,無需幹預,但别叫她死了,一切等孤回來再說。’ ”
梁循正:“…………”
他表情嫌棄地看着面前一臉無辜的少年,同時終于放下心來。
不愧是他們殿下。
也不愧是他們殿下親自選拔出來的人才。
就按照南風這個頂級的理解能力,即使是被他聽見了什麼高等機密,經他的嘴傳出去也得變成市井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