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顔回府後,裴旖獨自在千鯉池邊喂魚,青霜提着燈蹲在一旁,沒忍住問:“郡主,方才席間你為什麼不打開那個匣子,将投毒之人公之于衆?”
那人惡毒又愚蠢,害郡主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郡主何需以德報怨,保全對方的顔面?
裴旖往水裡灑了幾顆魚食,淡淡反問:“貴妃為何不自己打開那個匣子,而是交由我處置?”
“因為貴妃心疼郡——”
青霜脫口而出回答,又忽然噤了聲。她細想了想,有些不可置信,“郡主的意思是,那個匣子可能是……”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裴旖接過她的話,笃定道:“空的。”
青霜愕然睜大了眼,望着她的側臉:“郡主何以這樣認為?”
裴旖沉眸看着水面上的漣漪,語氣平淡:“葉象花的枝幹柔弱,是斷不可能勾留住衣物的。再者清韻園在皇宮南角,從望月亭往返一次至少需要兩刻鐘,而素雲離席卻遠沒有這麼久,以及——”
她回眸看青霜一眼,“她走過來将木匣交與我時,你在她身上聞到葉象花的味道了嗎?”
青霜回憶着當時的情形,而後緩慢搖了搖頭:“如此說來,那盒子真有可能是空的。”
她越想越覺得驚險和後怕,小聲嘀咕,“貴妃娘娘也是藝高膽大,萬一郡主沒有留意到素雲姑娘是何時離開的,打開了木匣,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裴旖沒有回應,她心不在焉想着,淑貴妃用這種手段來了結今日之事隻是目的之一,對方此舉恐怕還有一層更深的目的,是為了考驗她。
她接住了這個考驗,所以對方緊接着在她表明不再深究後順理成章出面責罰下毒之人,為她在衆人面前立威。
若是她沒有接住這個考驗,那日後她再被麗妃之流刁難時,對方就很有可能會像今日她被賜羹之時一樣,袖手旁觀。
裴旖往遠處丢了幾顆魚食,不禁自嘲暗想,在這宮中還真是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錯。若非今早她恰巧叫了顧祈安來,方才晏靈那番說辭她還真是難以應對,難道真要她在衆人面前說她以身為太子試毒,以緻嗅覺失靈,誰若是不信,大可傳太子前來一驗?
想想那個場面裴旖就覺得荒唐好笑,她甯可背負上自私冷血殘害皇子的罪名,也好過當衆丢這種臉。
一旁的青霜還在滔滔不絕誇贊:“郡主真是厲害,若換作是奴婢,今日肯定是要給貴妃捅大婁子了。”
裴旖轉眸看她片刻,忽然笑了。
有時候,她還真的有些羨慕青霜。
青霜認真道:“郡主别笑奴婢,奴婢是真心這麼認為的。宮裡的人太複雜了,就因為郡主以後會嫁給太子,所以即使郡主什麼都沒做,她們也這般刁難。待他日郡主嫁進東宮之後,跟這些人接觸的時候就更多了,這樣時刻謹慎警惕的日子,奴婢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裴旖有些意外于她這番言論。平日裡她隻是見青霜做事機靈,但偶爾說起話來還是孩子氣,不曾想也有自己的見地。她扯了下唇,淡淡反問:“榮華富貴,怎麼不好呢?”
青霜歪頭托着腮,鬓邊的碎發被晚風吹起:“榮華富貴自然是好的,但是舒心快樂也很要緊。在郡主回府之前,奴婢是世子院裡的,世子不喜歡婢女貼身伺候,又不常在府上,奴婢每日就侍弄院子裡的花草,喂池子裡的魚,自在又清閑,長公主房裡的琉璃姐姐都可羨慕我了呢。”
裴旖聽得不自覺笑了,心情因為她的話而放松了不少,出言逗她:“那明日我便去跟世子說,送你回去繼續喂魚。”
青霜癟癟嘴,嗔她:“郡主又取笑我。”
停了停,她又小聲道,“奴婢是更願意跟着郡主的。”
裴旖看她一眼:“為何?”
她不假思索回道:“郡主待奴婢很好,而且郡主要一個人去面對那麼多的人,太累了。”
裴旖眼睫微垂,有幾分動容,靜聲道:“你若跟着我,下次再遇見刺客時,可能對方殺了我之後就是你。”
青霜挺了挺胸,義正言辭道:“郡主莫要吓唬奴婢,奴婢雖然不想死,但也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命數自有天定,若是奴婢命定如此,那就算是留在世子院裡喂魚,怕是有天也會滑進池子裡溺死呢。”
裴旖被她逗笑,輕聲斥她:“别亂說。”
青霜嘿嘿笑了一聲,提醒道:“時候不早了,郡主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旖嗯了聲,扶着青霜的手腕站起身時,岸上忽然傳來一道女聲熱情洋溢喚她:“幼安妹妹!”
主仆二人循聲擡起頭,隻見夜色中站着幾人,有陸從周、文王、文王妃,還有一男一女年紀稍大,裴旖未曾見過。
裴旖低頭提起裙擺,沿階而上。那女子接着向身邊幾人明快笑道:“我方才就說這階下有人吧,你們偏不信!”
她身旁的男聲帶着寵溺笑意響起:“嗯,你眼力最好。”
裴旖走上岸,迅速掃了一眼,幾人之中數她的年紀最小,她走至幾人面前,垂下眼福了福身,正要開口問好時,身型蓦然頓住。
一縷幽淡的香氣淺淺鑽進鼻息,像是女子身上用的香粉。
這樣的場景若是發生在平常毫不稀奇,可對于此刻失去嗅覺的裴旖來說,太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