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發現我們了。”冷月抓住原辭的胳膊,警告道,“他下令讓所有鬼緝拿你。”冷月身體裡有鬼氣,鬼王的敕令仿佛不經耳朵,而是烙印在她的血管裡,令血脈噴張。
“還差一點,馬上就能找到了。”原辭繞開地上散落的玩偶,捂着胸口艱難前行,“你聽到了嗎?離那道聲音越來越近了……”
聲音遍布整座漆黑的殿宇,冷月當然聽得到。那是趙頌璟在唱歌,就像舊時她在草長莺飛的二月天裡搖頭晃腦。可她懷疑這同樣是鬼王為不速之客設下的陷阱。但原辭絲毫不疑,他堅信那是趙頌璟在等他。
“哪怕是陷阱你也要去?”
“你把影弓當鬼王的陷阱,還是命運的賞賜?”原辭反問。
“别總拿趙栩來激我。”冷月叱道。她翻過手,将原辭半邊身體架在自己身上,幾乎是拖着他加快速度追逐那道聲音。
“别踩……”
“閉嘴。”冷月說,“這些都不是趙頌璟。”她不像原辭那樣,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那些酷似趙頌璟的玩偶,她一腳踩上去,将玩偶木制的身體踩碎,仿佛要踩碎鬼王對他們的愚弄。
他們在冥河道上發覺懸在天上的才是真正的曼陀羅花地,他們腳下走過的隻不過是花叢倒影。原辭與冷月化作飛蛇鬼,整整向上飛行了兩個時辰,才跨過地府虛假的天空,鑽進天上的曼陀羅花中。但是這裡的曼陀羅花巨大無比,一花即一世界。有的花中烈陽燦爛,照耀着空蕩蕩的人界幻象。有的花中又風雪交加,大雪掩埋着無數不知真假的人鬼屍體。他們在花中穿梭,不知究竟是花變巨大,還是自己變小了。
傳說鬼王與中央元聖仙尊一般,在天地初開時,便孕育出了雛形。他們伴随鬥轉星移、滄海桑田,見證世界的誕生,也建造這個世界。
難道鬼王果真有造世之能?倘若如此,人在他眼中,算得上蝼蟻嗎?
原辭用仙力一個接一個破開花蕊,帶着冷月從一個世界跳進另一個世界。冷月在無邊無際的花中穿梭,心中猶疑不斷。難道他們要一個個試探,那麼直到他們老死,也找不到鬼王在何處吧?
我嗅到了花香。原辭突然說。他毫不猶豫破開一朵花,跳進了漆黑巨石鑄就的宮殿中。這座宮殿比人界任何一座都更宏偉,城門高聳入雲,兩隻狻猊石像鎮守門前,原辭和冷月比它們的汗毛更渺小。在這樣的宮殿外,冷月竟生出死生由命,萬事不可求之感。好像死在這裡,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冷月想起趙頌璟的夢,她握緊影弓的手也輕微打顫——趙頌璟看見的青蛙,是狻猊。她在很小的時候便來過這裡。冷月身經百戰尚且感到恐懼,那麼趙頌璟呢?
原辭比冷月更快意識到這一切。他用仙術隐匿他們的行蹤,急不可耐奔入宮殿。他們越往裡,周圍的建造便逐漸變小。當他們跨入宮殿時,他們擡膝已經能跨過門檻了,而不是在門口那樣,光是門檻都像天塹。
可是進入宮殿,詭異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宮殿裡充斥着上千個酷似趙頌璟的玩偶,從嬰兒到十七歲,它們被擺放在石桌上、椅子上、博古架上、白玉床上……它們或笑或哭,神态千變萬化,眼珠子卻一樣直勾勾盯着原辭和冷月。他們走動,它們的眼珠也轉動。
“頌璟……”
“别動!”冷月将原辭伸出去的手狠狠拍開,“你看清楚些!”
原辭悶道:“頌璟不是沒有可能在這些娃娃裡。”
“嗯?”冷月忽然反應過來了,“你的意思是——你隻知道鬼王将趙頌璟的感情拿走了,但拿到哪裡去、放在哪,是成為另一個趙頌璟還是說直接毀掉了,你統統不知道?”
“都有可能。”原辭說。
冷月被氣笑了。敢情一個沒什麼根據的猜測,就能引誘原辭拼命來鬼界,讓姬恒拿至親發誓。原來司命宮上卿和人界皇帝,都是沖動行事。
“如果趙栩……”
冷月打斷原辭,“行了,我知道了。如果趙栩有機會生還,我會賭上一切。找吧,癡情種,看看趙頌璟是不是在這些娃娃裡跟你捉迷藏。”
可是趙頌璟沒有同他捉迷藏,她總是會等原辭來尋她。浩大宮殿裡響起童聲般的歌謠,所有的玩偶仿佛聽見搖籃曲,漸次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春空複春空,尋鶴過長風;缈缈萬裡遊,搖搖不系舟;
我不見,天上白鸠引拂舞,霜衣雪襟蔽龍乘;
我不見,碧落塵下百戰苦,萬鬼夢魂繞瀛洲。
何日攀折紅血枝,為君铙歌掃兇頑……”
“是頌璟!”原辭大步跨出,卻猛然摔倒在地。他一次次消耗仙力,此時已如竭澤之魚。
冷月扶起他,道:“你肯定?”
“是她。”原辭斬釘截鐵,“那些詞源自《太白詩篇》,頌璟總是沒法完整記住詩句。我讓她随心便可,她記得什麼,便念什麼。”趙頌璟對書上的東西隻能颠來倒去地記,可她并非沒有慧根,有時胡亂的拆詞造句,竟也能叫人嚼出些許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