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頌璟的感情太飽滿,開心會很開心,傷心也會傷心到淚眼汪汪。她跟娜魯站在風裡,望着姬恒姬煦離開的背影,直到他們像一簇紅火,闖進地平線上漸湧的魚肚白,娜魯離開了,趙頌璟還浮在轅門前。
她舉着袖子擦眼淚,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姬恒和姬煦産生一股莫名的情緒。她想她是不是應該跟着他們走?可是她想不到她跟着他們走的理由。為了姬恒的宮殿嗎?她甚至不曾見過。她隻不過在很久很久以前見過姬恒,那時她從藏身之處跳下,殺掉了那隻想要吃掉姬恒的大蛇。
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趙頌璟的理解範疇,但是姬恒殺了鏡宮中那些很壞的男人,卻沒有殺可憐的女人。申笙很緊張,她說姬恒發現他們了,她還說外面都是火,一定出大事了。可是姬恒沒有将她們揪出來。所以趙頌璟認為姬恒應該是好人吧,那麼姬恒要死了,她是不是應該要救他?
趙頌璟這麼想,然後她就有了那把劍,她輕而易舉殺掉了大蛇。後邊怎麼了?趙頌璟想不起來,記憶像缺失了一頁的書,盡管語句似乎巧合地連貫起來了,但故事好像不對勁。申笙倒在她懷裡,姬恒用大氅将她罩住,讓她别看了。
後來她就沒再見過姬恒,直到那天跟着娜魯打獵,一隻熊偷襲他們。娜魯讓趙頌璟不要害怕,而姬恒從天而降,将巨熊擊退。
相處也不過一晚上的事情,為何姬恒身上的氣息,讓趙頌璟覺得很熟悉?趙頌璟應該多讀些書的,否則她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懂。
“頌璟,怎麼哭了?”原辭過來,把趙頌璟攬到懷裡,像抱小白貓一樣抱着她。
趙頌璟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雙手用力攥着原辭的衣襟。她像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失路之人,握着唯一的船槳。“原辭,你好起來了嗎?”
原辭用指尖順着她毛毛躁躁的頭發,柔聲細語說:“多虧醫仙,已經好多了。”
為了避免被鬼界發現,醫仙并未用仙術替原辭治療。可在成為醫仙之前,他便是神醫了。即便沒有仙術,他為原辭的治療效果依然立竿見影。原辭昨晚沉入無痛的夢境,今早清醒,已經能夠靠自己離榻。
但他走得很慢,走一會就需要停下休息。趙頌璟飄在他手邊,用力抱着他的胳膊,生怕他摔倒。
有一會,原辭一直沒走。趙頌璟擡頭急問:“原辭、原辭,你是不是累了?”
原辭搖頭,指向遠處說:“有一群小羊。”
白羊連綿成群,像一片雲朵在草原上移動,慢慢吃着春天的青草。趙頌璟松開他的手,飄出主路,非常非常費力地将欄杆擡起,“原辭——我們——去看小羊——”
原辭被她努力的樣子逗笑了,慢騰騰移過去,然後把欄杆往側邊一推——原來是移動的,不是非得擡起。
趙頌璟覺得自己又犯蠢了,扶着原辭的胳膊不好意思擡頭。
“頌璟越來越聰明了。”原辭安慰說。
“真的嗎?”
“已經能意識到自己不夠聰明了。”原辭又笑。
趙頌璟頓時垮下臉不想同原辭說話。
其實原辭沒有嘲笑她,她真的一日比一日聰明。從前的趙頌璟大抵隻會懵懂地跟着原辭笑,可是她逐漸能體會到話語背後的情緒,甚至是言外之意。
難怪顔則敢利用鳳央之戰,刺激杭毓殺了她——人比仙術更難探究,理智與感情并不能完全分割,隻擁有感情的趙頌璟絕非“趙頌璟”的一個側面,而是一顆種子。
離開了鬼王,趙頌璟才能生長。顔則才能以另一種形式“複活”。
真是一步大膽的棋。原辭心想。少年時,他知曉趙頌璟有聰明的一面後,便也知道,這些年趙頌璟在北稷學宮裡并非白白渡過,她汲取的知識遠比人們以為的更多。如今,曾經的知識或許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像肥沃的土壤,供給着趙頌璟長大。
趙頌璟和原辭坐在草地上,羊群環繞着他們,陽光也照着他們。她突然問他,有沒有寫草原的詩呢?可以跟她說一些簡單的嗎?或許她可以理解呢?
她豈止理解簡單的内容,從草原上那些朗朗上口的歌謠,到千年前詩人所作的生僻歌賦,原辭念一遍,她便能複述出來。她不知道自己的聰明多驚人,隻是把玩着一根柔軟的羊毛,很用心地背那些詩句。
原辭看着趙頌璟專注的樣子,覺得她真是不論哪一面,都漂亮極了。
他在趙頌璟問他下一首時,向她提問:“頌璟,你喜歡我嗎?”
趙頌璟長長的睫毛扇動,她說:“喜歡。”
“我指的不是十年前的原辭,而是今天的、長大後的原辭。”原辭有一半的把握得到肯定,另一半是他把握不住的,趙頌璟對姬恒的态度。他曾經認為姬恒搶不走趙頌璟,但飲下青梅酒那晚,顔則在他耳邊低低地喘息,說:“我說過,我會回報你。”
可年少的親吻不能用作感謝,耳鬓厮磨更不能。原辭想得到趙頌璟的認可和心動。他緊緊盯着趙頌璟,等着她的回答。
出乎意料,趙頌璟反問他:“那、長大後的趙頌璟,會被原辭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