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五十畝的土地,難怪他公堂不惜用刑逼嫁,原來是拿了劉祯的好處。
少頃,孟文芝收好證據,不經意擡頭望向那蒙塵的“明鏡高懸”匾額,一邊踱步往前,一邊細思他的罪行:“貪贓枉法、強行婚配……”
知縣聽得脊骨發麻,轉身将頭磕得砰砰響,顧不得三七二十一,胡亂哭道:“孟大人,下官也是為此女好哇,她她她若是從了劉祯,那可是要享盡富貴榮華,再無衣食之憂啊孟大人……”
“放肆!”
孟文芝本就存着怒火,聽他這番昧良心的狡辯,更是憤惱難抑,重重砸下驚堂木,立刻吓得那狗官連氣都不敢再喘一下。
此時空氣凝滞,針落有聲。
待逐漸恢複冷靜,孟文芝環視了四周,揮手下令:“先把人帶下去,退堂。”
犯官押離,差役退散。一會兒功夫過去,公堂之中便僅剩兩人。
陽光照在阿蘭淡青色的裙擺上,沿着雜亂的褶皺,蠶食陰影,寸寸前爬,把地上的人盡數勾勒描摹。
孟文芝的目光也落過去。
眉結尚未及解開,便又緊了幾分。他走到她身側,對着那張毫無生氣的面龐,試探道:“姑娘。”
久久不見動靜,隻好去回憶她的名字,重新喚了聲:“阿蘭?”
阿蘭早已人事不省,這次依然沒有回應。
片刻斟酌後,孟文芝俯下身子,将她抱起,穩穩地擁在懷裡。
懷中人面若白紙,幾縷青絲濕答答粘在臉頰和脖頸,猶如瓷器開片,綻裂在他瞳中。
阿蘭無意識地朝後仰頭,露出兩縫失去眸光的眼睛。
那似乎是淺淺的兩池霧水。
一瞬間,胸口忽地氣悶。
孟文芝容色難得亂了幾分,慌忙移目定神,單憑身上感覺去調整動作。
将她後腦落進自己臂彎後,又緩緩側過頭,極快地垂眸确認一眼,這才放下心來,大步離去。
本以為從嚴處理相關人員,此案就算終了,不想,他還是低估了這次不公帶給尋常女子的災殃。
當天已至夜半,阿蘭依然處于昏厥之中,非但沒有按大夫所預期的那樣醒來,反而狀況愈發不容樂觀。
孟文芝心中百般滋味。
作為巡按,親眼看着平民百姓被殘害至此,“後發制人,相機而動”的說辭倒顯得無力了。
是他給了那狗縣官太多機會,縱容了惡的發生。此番,錯亦在他。
心中不斷追悔着,雖面色稍有怅惘,但理智仍在。
他拿來一條薄巾,輕輕掩在阿蘭額前,而後舒掌覆了上去。
絲質薄巾的微涼手感很快被阿蘭滾燙的體溫取代,熱意在手心不斷彙聚,少時靜止後,孟文芝悄然收回了手。
沒過多久,合院的大門蓦地“吱呀”打開,驚起幾聲倦乏幽怨的鳥叫,一個人影快步走出,潛行在寂靜的月色裡。
返回時,便成了銜尾相随的兩個影子。
後面的人行動笨拙地費勁跟了半程路,最終還是力不從心,被落下距離。
“哎,”他提了提醫箱,喘着粗氣朝前道,“郎君,郎君稍慢點兒……”
孟文芝聞聲回頭,這才發覺大夫早已不在近旁,遂折身迎去,接過那沉甸甸的醫箱,懷着歉意說:“是我着急了。”
老大夫撫着胸口,擺了擺手:“怪不得你。家中有病者等待,怎能不急。”
天蒙蒙亮起,泛起一抹魚肚白,空氣泠冽如泉。
覓食的麻雀聚在叢中窸窣作響,轉而卻被踏在石闆上的腳步聲驚擾,一哄而散。
“不必太過擔心,姑娘已無大礙。”
大夫忙活大半夜,此時終于能出來透透氣,人也清醒了不少。他一邊擦着鬓邊薄汗,一邊往外走:“雖說無礙,但傷情還是不輕,切記要讓她好生休養。”
“多謝大夫,勞您費神了。”孟文芝同樣整夜沒睡,将他送走後,獨自站在庭中吹上一陣冷風,連軸又進了書房。
…………
阿蘭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醒來時依然驚惶不安。
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單看室内裝潢,也能知曉此處并非普通人家。
不遠處的圓桌上,有一盞黑陶茶杯。阿蘭注意到它後,滿是病色的臉上露出越發難看的表情。
山水紋樣,多為男性使用。
莫非……是那強盜劉祯将她帶回了家?
阿蘭心道不好,身上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用盡全力撐起身體,卻忘了膝上亦有累累傷痕,剛離開床,雙腿就軟下來,整個人栽倒在地,發出一陣悶響。
她連忙将半聲驚呼吞進腹中,不及将疼痛消化,便有人察覺異樣,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