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客人說出話來,阿蘭先在心中歎了一聲。
果不其然,那客人像嘗到什麼可怕的東西,萬分嫌棄地喊着:“快倒些水來!”
客人接了水,埋頭喝了半碗才回魂,要向她讨個說法來:“黃酒竟能釀出這種味道,我看你還是早些關門換個生意做吧!”
“實在對不住,這碗酒不收錢。”阿蘭主動讓步。
那人把碗一撂,站起身來就往外走,還不忘喃喃說着:“早看你模樣就不像懂酒的人,怪我不信邪,白耽誤了時間。”
她陪着笑把人送走,站在門口看那客人捂着腦袋走得匆忙,這才發覺雨勢愈發大了。
淅瀝雨聲中,銅鈴串子叮叮當當地響着,喚醒了靜谧的暮色。
暖黃的燈光從酒鋪雕花窗棂中蒙蒙地透出來,穿過花針般的傾斜雨絲,映亮了石闆上的水膜。
一雙卷雲鞋蓦然踏破水光,朝着燈火的方向走去。
孟文芝合了傘,單手掀起被雨打得半濕的杏花門簾,找到人後,才将濕漉漉的傘立在牆邊,繼續向裡走。
他擡眼往高處看去。
阿蘭正踩着闆凳整理櫃上的東西,一時顧不得回頭。
孟文芝手中另有一把油紙傘仔細握着,人未開口,便先聽見阿蘭的聲音。
“客官先坐吧,要喝些什麼酒?”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裡是把姜黃色的傘,工藝不談上精巧,傘面零星綴着的幾朵白梅卻已足夠悅目。
“最近店裡不賣黃酒。”阿蘭想起什麼,補充道。
聽身後沒有動靜,想必此人不是來喝酒的。
她合上櫃門,彎腰準備走下闆凳。可那凳子時日久了,四腳中兩腳都短了一截,踩在上面的人剛有動作,它立馬便晃了起來。
阿蘭站得高,身邊找不到可扶的東西,眼瞧着就要摔下,竟被人眼疾手快地攔腰接住,風一樣地卷進那人懷裡。
他道:“失禮了。”
話音未落,隻見兩道失措的柳眉瞬時攢聚在一起。
“可是碰到了傷處?”孟文芝意識到,立刻松了扶在她腰背間的手,送她去桌邊坐下。
長睫擡起,露出一雙清眸,阿蘭将目光投向他,輕言着:“沒事,我沒事。”
“那便好。”孟文芝稍放下心來,又覺得她眼神虛晃,明明看的是他,卻像不聚焦似的讓他無法捕捉她的視線。
阿蘭分明是心虛得緊,且不說真摯地擡眼看他,就是這般隻淺望一個輪廓,見一個人影,就要了她全部勇氣。
眼瞧着孟文芝也跟着坐在自己身前,她在暗中攥住衣裙,不住地提心吊膽。沒待身體緩過勁兒,就急着要尋借口把人推走。
“咳咳……”阿蘭虛掩口鼻,故意在他面前咳了一陣。
孟文芝果然皺下眉頭,“當真無事?”
阿蘭将頭又低下幾分,躲過那兩道真切的目光,搖頭道:“孟大人不必擔心,隻是受了些驚吓。不過今日可能無法再照顧這酒水生意了,孟大人……”請回吧!她竭力暗示着。
“嗯。”孟文芝點點頭,站起了身。
卻并未按她所想地離去。
“無妨,今日我來不為喝酒。”
此一言,讓阿蘭眉眼間多了幾分苦澀。
他去拿了那柄剛剛情急時被随手擱置在櫃台的傘,帶到阿蘭面前。
阿蘭還未反應過來:“這是?”
“怪我耽誤太久,姑娘不記得也是自然。”
他把傘遞給阿蘭,後者接了傘細細端詳,傘上的白梅花瓣落進眼中,她才恍然想起那日。
…………
半月前,是同樣一場突如其來的雨,酒鋪空蕩沒有客人,阿蘭便聽着雨聲,獨自坐在櫃台後面看書。
不知從何時起,門口輕飏的杏花簾子下多了半個人影。
阿蘭起初覺察時,并未在意,隻當是路過的行人暫時站腳。
手上的書已翻去小半,她又往簾下多窺了兩眼,這才發現那半截身子就站定在那兒,再也不動了,想必是被雨困住不得前行,又不好進來打擾。
“郎君?”阿蘭把書放下,朝外喚了一聲。
那人尋聲動了步子,把腳尖轉過來:“姑娘。”
“進來避雨吧,檐下風大。”阿蘭的聲音再次傳出來。
“多謝姑娘,”那人隔着簾子拱手作揖,“我隻在門外稍待一會,雨小了便離開。”
且聽雨聲,這雨也是一時半會小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