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着同一片天光,阿蘭終于回到酒鋪。
此時她心煩意亂,不及休息,先去燒一壺熱水,将酒溫了整碗灌進肚裡。
一會過去,不知是酒勁還是什麼,臉滾燙起來,熱意直到耳根,這才舒服多了。
身體直白的燥熱感,讓她覺得自己是溫暖安全的。
酒精作用下,頭腦變得朦胧,那些四處亂撞的情緒似乎被包裹起來,默默藏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慢慢地,阿蘭有了困意,竟伏在桌邊睡着了。
天已大亮。
皂隸們擡着“肅靜”“回避”牌,将圍觀的菜販驅趕到街角。
三班衙役已聚齊,班頭們領着人馬,朝那前知縣家中走去。
“奉巡按大人命,查永臨去任知縣胡大途婪索無忌,贓賄狼藉。為肅清風氣,着即抄檢其府邸,贓物盡數充公。”
這家人雖已逃的逃,收監的收監,生活的痕迹卻還殘留在此。
衙役在旁支起案桌,書辦開始唱簿登記。
清查得差不多後,門前貼上一尺有餘的朱紅字桑皮紙封條。
抄沒的财務就将運往縣庫。
打頭的人持長槍開道,後面緊跟着幾兩大車,車輪哐當哐當響着,留下深深轍印。
永臨許久未發生過大事。
如今這番動靜,引得不少百姓走到街巷來看,越聚越多。
外面有連綿不斷的聲響,阿蘭也被吵醒,先從窗子往外看了看,見這樣多的人與車,覺得好奇。
她拿一支碧簪挽住頭發,再添件外衣,也出了鋪子到路邊去看。
“退後!退後!”
押車的快手呵斥着。
阿蘭剛走出門,險些遭了沖撞,猛地被人一扯這才躲過一劫。
“诶小心!”
她睡得不足,先前又喝了熱酒,酒意未完全退去,整個人還有些糊塗。
轉頭見一張熟悉的面孔,訝異道:“李大哥,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李二呲牙笑笑:“這不是來看抄家嘛!”
“抄誰的家?”阿蘭問。
輪到李二吃驚:“你竟還不知道?抄的是那狗官胡大途的家。”
說完,他又捏住阿蘭衣袖,把人往後拉了拉,幾乎退到了牆面上。
他壓了嗓門小聲說:“巡按大人要整治他們啦……”
“他們?”
“就是那些壞家夥們。”
李二撇臉,伸出一根手指有模有樣地比劃:“”首先是咱們這前任縣官,貪的銀,受的賄,統統要查清!據說今兒一大早,他就被收監啦,隻等清點完贓物給他定罪。”
他把手平伸着在頸前劃拉兩下,更小聲地補充了句:“”依俺看,攤上孟大人,他絕對要完……”
見阿蘭有些害怕畏縮,他忙換了語氣:“”别怕阿蘭,大哥再跟你說點别的。”
“此事你肯定有所不知,昨天晚上,那賴皮劉祯不知犯了什麼事,也被抓了。”
阿蘭一聽,想起昨夜之窘迫,把眼睛轉了下去,點點頭。
“聽小道消息,有個獄吏是個愛失眠的,昨晚上沒睡着,就審他消磨時間……”李二說着說着,竟扶牆笑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李大哥?”
阿蘭正要扶他,李二忙直了身子,擺手道:“唉哈哈哈,俺沒事兒……你猜怎麼着?”
阿蘭因微薄的酒勁,面上紅撲撲的,看着氣色好多了,一雙烏黑的杏眼盯着他發亮。
“還真審出了大問題!”李二越講越投入,“那劉祯幾年前,打死過人。”
這話說進聽者心坎中,她心頭不免一顫,忙擡手掩面,五指卻也不受控地抖動。
“雖說是懲戒家中下人時心急失了手,但畢竟也是條命……”
“那他要受何處罰?”阿蘭瞬間清醒,打斷他,着急地問。
李二搖頭:“”俺也不知道,應該要等孟大人親自判斷。”
運送贓物的車隊已幾乎走完,阿蘭迷茫地擡眼望去,一匹棕紅的高馬從車尾現出身影,在她和李二身前被人止腳步。
“孟大人。”
李二見到他自是心中激動萬分,恭恭敬敬地行禮。
孟文芝一襲绯色官服,身姿挺拔,騎在馬上好不威風。
他開口微笑回應:“李二好。”
聽他這聲,李二心中晴朗萬分,高興地擡起頭來,這才發覺孟大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旁,而身旁的人卻一動不動地靜成了一副畫。
“阿蘭,是孟大人呀,快問聲好。”他對阿蘭使眼色,用氣聲提醒着。
孟文芝收斂了笑容,聲音卻更柔和幾分,對阿蘭說:“不必多禮。昨晚……”
“昨晚”二字甫一出口,阿蘭眼睛忽地眨動起來。
那兩條柳眉輕輕揚起,眼下兩團薄薄的粉紅,誰人見了都不由得心生憐惜。
孟文芝見她這般模樣,不知為何,隻覺得自己有愧于她,接着道:“昨晚那種事,不會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