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擡頭,阿蘭雙唇微微翕動,像是要說話,也像是在壓抑呼吸。
孟文芝期待着,卻沒能聽到她的回音。
她突然轉身,将身隐進了杏花門簾中。
看着仍在飄動的簾子,他微不可見地松了肩膀。
“孟大人,阿蘭這姑娘膽子小,今天突然見着您,估計是有點怕羞,您多見諒!”
李二見阿蘭行為突然如此奇怪,趕忙幫着說話,替她在巡按大人心裡留點好印象。
“我知道。”孟文芝對李二說,手中輕扯了缰繩,馬兒搖頭轉向,向路中走去,“前面在等我,你也去忙吧。”
“好嘞。孟大人慢走。”
……
抄沒的财物均已收歸縣庫,前知縣靠着牢獄潮濕陰涼的磚牆,心中倍加感傷。
那孟文芝不是接受他好意了嗎,怎的事态突然反轉,把他給抓到這兒來受苦。
他看着牆上小窗裡的一抹天光,哀歎着。
這時,有個渾身是血的男人被推搡進來,趴在地上沒有動靜。
胡大途擡手防了防,又慢慢湊過去,見那人一身衣服都被鞭子打裂了,露出裡面的爛皮肉,頗為吓人。
他皺着眉毛,把人臉扭過來。
“劉祯?”
是熟人。他拍拍他的臉:“”劉祯,醒醒!”
劉祯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又被渾身傷口蟄痛得再次擠上眼,咧嘴吸氣。
“你怎麼也在這兒?我還指望你能撈我出去。”胡大途失望道。
劉祯喘了一會,苦笑着:“我撈你?我自身難保了……”
胡大途唇角撇下去,八字胡也軟塌塌地沒了生機。
他坐在地上。腦袋裡亂七八糟的一團,一會難過,一會生氣:“”你快想想辦法,這兒吃不好睡不好的,怎麼才能出去?”
劉祯依然閉着眼,沒搭理他。
“喂。”胡大途心中急切,埋怨道:“若不是為了幫你逼那女人,我也不會被巡按盯上。”
“好處又沒少你的。”劉祯聽不順耳,把話頂回去。
兩人都灰溜溜地在獄中,一個動彈不了,趴在地上。另一個還不知道自己會被作何處置,焦躁得緊,在那麼大點兒的地方來回踱步。
“胡大途。”
“诶!”
“孟大人叫你呢。”
終于來了個獄卒喊他。他祈禱着,跟着人走到了衙門正堂。
此時,“明鏡高懸”下,坐着的是孟文芝。
他被人往腿窩一擊,撲通跪在地上,沒等他感知到膝蓋痛意,上面的人就開口了。
“胡大途。”孟文芝神色冷峻嚴肅,厲聲喊了他的名字。
後者的心就被揪了起來。
“經本官查明,你知縣上任以來,罔顧國法,公然索賄收賄,斷案不公,殘害百姓,惡行昭彰。”
胡大途伏在地上不敢擡頭,冷汗從脖子倒着流到耳後。
“現依律判你斬刑,即刻收押,三日後問斬。”話畢,孟文芝拍了驚堂木。
這一下不輕不重,卻拍得人身子軟了下去,化成泥水。
胡大途攤在地上被人硬生生駕起拖走,沿途連眼淚都不會掉了,嘴巴直哆嗦,又被扔進獄中。
這會劉祯已經恢複不少,自己靠牆坐着,見他回來,沒忍住問他:“怎麼說?”
胡大途成了一個枯木樁子,聽不進話,也說不出聲,倒在地上直發抖。
押他來的皂吏笑了,輕松地替他回着劉祯:“他要先下去等你咯。”
獄門一鎖,留下兩人沉默。
直到行刑前一晚,這間牢房都很安靜,靜到隻有胡大途的心跳在砰砰回響。
不知幾時,劉祯清晰地聽到外面多了細碎的一串腳步聲,睜開眼便見一個胖女人扒着鐵欄,使勁往裡看着:“”胡大途,胡大途!”
前縣官懵懂地找着聲音,忽然看到娘子的臉,呢喃道:“我又在做夢嗎……”
“傻子。”女人瞬間掉下兩行淚,艱難地把胳膊擠進來,摸了摸他幹燥的臉,“是老娘啊。”
“你,你來幹什麼?我不是叫你走了麼!”胡大途突然瞪眼,甩開她的手。
女人又拉回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哭着說:“我不走了。都是我害了你,我怎麼舍得你……”
胡大途鼻子一酸,扭頭忍淚。
女人一字一句很慢地繼續說:“我已把兒子送到哥哥家去,爹娘也還不知道你的事,你不要挂念家裡。”
“我好後悔!”
前知縣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決堤,四道下去,都流進了嘴裡。
“若是我踏踏實實做官,也不會淪落至此,我現在真想,我們一家還能好好過日子……”
女人隔着鏽迹斑斑的鐵欄,雙手抱住他的頭安撫,一下下理着他後腦的頭發,輕言着:“今晚我在這裡陪你。”
“明一早,我再去找他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