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滿心惶恐,兩條胳膊戰戰兢兢地發着抖。
幾次嘗試後,他終于對獄卒開了口:“你知道,你母親的病症,一直由我診治……”
獄卒一邊眉毛開始不受控地跳動起來,目不轉睛盯着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那老者在心中勸服自己,身為大夫,不僅醫人,更要醫心。如今若不幫他解開心結,他往後必要被這執念痛苦長久糾纏。
這麼想着,老大夫終于卯足了勇氣,幹脆一氣将話說完:“孩子,我隻将實話告知與你。你母親早已病笃難醫,能撐到元宵,已是奇迹。
“她大限早至,那日你就是請來天上的神仙,也再難将她救活……”
獄卒聞言,一下子被抽去全身力氣,手從大夫胳膊上緩緩掉落,接着人就滑倒在地,蜷成了一團。
阿蘭見左右各有場面,想必人間百态也不過如此,而自己局促地置身其間,心裡是一樣地不好受。
孟文芝與她所感相似,唯不同的是她在下面親自體味,而他高坐公堂尊位,在上面端詳審視。
手指輕輕搭在桌案上,一下一下緩節奏叩着,時間就此流逝。
春禾淚水已然流幹,春宏達松開了摟她的手,獄卒也被幾個衙役攙扶着直起身來。
“各位覺得,那劉祯該如何判罰才好?”孟文芝終于開口,問道。
衆人皆沉默不語,隻有隐隐約約的的呼吸與抽泣聲。
孟文芝見此情形,明白自己已将道理剖析清楚,無人再無理取鬧,便繼續往下進行。
他拿起面前李知縣剛收上來的狀紙,看了又看。
這紙上的字迹,他識得……
他擡起頭,發現阿蘭也正望向自己。
于是嘴角不自主地上揚,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沒有言語,隻是伸手向自己桌案前不遠處示意。
阿蘭微擡雙眉,會了他的意。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大約與春禾并肩。正猶豫是否還需上前時,卻聽到前方傳來聲音:
“繼續。”
阿蘭輕輕擡眼瞥他一瞬,又低着頭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直到超出春禾幾人的距離,孟文芝才再次對她說道:“停步吧。”
聽他滿意,這才好又跪下身來,等他發落。
孟文芝并未立刻說話,而是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案上的狀紙。過了會兒,炯炯目光直視向阿蘭。
後者心中清楚,自己先前的謊言即将被揭穿。
她準備狀紙時,未曾料到真會派上用場,更想不到這狀紙會被孟文芝如此反複查看。
此番,是她大意了。
孟文芝隔着這張紙,輕輕敲了桌子,問道:“這狀紙可是你親手書寫?”許是距離夠近,他音量不似先前那般大,竟顯得語氣尤為溫和。
事已至此,阿蘭又如何能否認的了,隻好點點頭,底氣不足地應道:“是。”
終于聽到她的一聲“是”,孟文芝暗舒一口氣。她當真是先前那文章的主人。
他并沒有猜錯。
但眼下要事還未處理完,隻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多想。
劉祯騷擾阿蘭一案,他早已徹查清楚,劉祯也已全部招供。如今阿蘭前來告狀,狀紙上寫得更是詳盡清晰,似乎無需再多費口舌。
他命人将劉祯帶上來,就押在公堂中離阿蘭最遠的地方。
此時大堂裡人雖衆多,卻都安靜異常,每個人都沒有動作。
劉祯身上的傷大約是不再疼了。他仰着頭,左右顧盼。
臨死前,總要把在場的這些冤家一個個都看清楚。
最後,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停在阿蘭身上。
即便隻是從遠處看到她的背影,他也能生出諸多美好遐想。這難道不是愛嗎?他從未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用情過,甚至如今恐怕要為她搭上性命。
劉祯感慨着,眼中一會兒滿是深情,一會兒又盡為可惜。
就在他快被自己“偉大的愛意”打動時,孟文芝及時拍下了驚堂木。
他這一舉,為的不是整肅公堂,而是盡早斷了那人妄念,免得染髒了旁人。
隻是沒能控制好力度,醒木拍案聲震得整個大堂嗡嗡作響,所有人一齊擡起頭。
阿蘭離他最近,被這突如其來的驚響吓得雙肩猛地一抖,眼神中頓生許多不安情緒。
孟文芝餘光瞥見她受驚的模樣,手不自覺地按在醒木上。
這塊醒木雖已安靜趟在桌案,卻似乎還有餘聲在公堂回蕩。
忍不住施力将它壓得服服帖帖,想把所有聲音都收回到醒木與桌案貼合處那道比發絲還細的縫隙中。
過了片刻,孟文芝耳旁清淨些許,便收斂心神,繼續處理公務。
他掃視着全場,朗聲道:“我不蒙冤良善,但也絕不容奸邪逍遙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