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兩人陷入沉默。
她最開始得知真相時,全然不服,一心隻怪那劉祯。如今被折騰得心力交瘁,想必姐姐也不想見她這樣無理取鬧下去。
發絲淩亂地蹭在頰邊,春禾垂頭悶聲道:“咱們今日就走吧。”
春宏達聞言,蒼黃的臉上條條紋路僵滞,片刻後,才緩緩眨了眼睛:“這一趟,跑得可不值。”
春禾并不認真,無精打采随口應着:“那什麼才叫值?”
春宏達頓時生出許多想法來,幹薄的嘴巴朝一邊挑,眼裡帶着期許看向她,和聲道:
“你總該去跟阿蘭告個别……”
…………
阿蘭剛回到酒鋪,很是疲憊,坐在櫃台後的椅子上揉搓雙膝休息。
目光正随意遊移,不經意瞥見桌角那本《廉正官箴》,接着又想到一連串的事情來。
從她在公堂上受盡刁難,在巡按大人家中醒來開始,孟文芝就和這本書一樣,停駐在她的生活裡。
先前他身上那股威嚴的氣場,讓她頻頻生怯。
如今許是見面多了,曾因他産生的,讓她惶然不安的恐懼,竟在不知不覺間,如殘雪般緩緩融縮、變小。
今日又在衙門相見,想他也是極聰明的人,她之前撒下的謊言定被一眼勘破。那文章買主後續有何造化,也不該她多想。
她真正在心中反複思索的,是今日最後一刻,他看她的眼神。
明明是那樣一雙犀利的眼睛,投出來的目光竟沒将她刺穿,而是把她包裹在其中,如萬千雲絮般。
這次,阿蘭沒有溺水。
她可以自由呼吸,可以肆意眨動眼睛,甚至可以将目光大膽投回。
一切轉變讓她困惑,分不清這般情況究竟是好是壞。
她好像失去了嗅到危險的能力。
這時,門鈴叮叮當當響起。
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酒鋪裡格外突兀。
擡眼望去,隻見春禾從門簾後走了進來。
阿蘭站起身,臉上不知為何微微泛着紅。她不想見人,準備徑直往裡屋走去。
“我來道别。”
春禾聲音不大,一句話,還是讓她壓下了心中芥蒂。
見她停住腳步,春禾繼續說:“我本是受雇前來,你真心待我,我卻這樣回應,便讓我良心一輩子不得安甯吧。不知道說出來你是否相信,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但我也是真的喜歡你,隻是一時糊塗……”
她吐出一連串的話來,突然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平複自己:“你很像我的親姐姐……”
阿蘭如何不知她的心思,自己年長她幾歲,看到她,亦能想起自己的親人來。
她剛轉過身,春禾便直接快步走了過來,踮起腳緊緊抱住她。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措不及防,往後踉跄幾步,終于站穩身體,猶豫着擡起雙手,撫在她春禾背上。
“姐姐,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春禾在她耳旁小聲道,聲音像毛毛草一樣掃過她。
事已至此,過往種種再去計較,不過是徒增煩惱。阿蘭暫時釋然,拍了拍她的背,露出一個極淺的笑。
春禾将人松開,一雙眼睛看着她,邊将手背過身後,邊緩步往後倒退,笑容裡夾雜着一絲小心翼翼。
她開口:“那我走啦。”
阿蘭沒察覺出她神色間的異樣,隻覺得是離别時有些難為情,沒有多想,輕輕對她點頭,說了聲:“路上小心。”
她知道,此去一别,兩人或許不會再相見了。
送走春禾後,夜幕降臨。
阿蘭“咔哒”一聲落定門鎖,将黑夜隔絕在外。
屋内昏黃的燈火在鏡旁搖曳,光影晃動着。
這幾日經曆了太多,菱花鏡中的人面色憔悴,眉眼中皆是倦意。
阿蘭對鏡,輕緩地卸去兩邊耳環,而後伸手往發髻上探去,指尖卻隻碰到了微涼的發絲,動作乍然一滞。
這才透過鏡子驚愕地發現,那支她一直戴在頭上的蘭花發簪不在了。
那支發簪,是她母親的遺物。
心中瞬間被焦灼填滿,剛舒緩的眉頭又斂在一起。腦中突然閃過今日春禾與她告别時的異常舉止,心道不好。